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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愫不吭聲了。 林孽也不說話,倆人就這么沉默著。 須臾,邢愫把地址報了:“明天我回市里,晚上九點之后在家。” 她說完話,林孽這邊突然來了風(fēng),吹起他頭發(fā),還有襯衫,腰露出半截,干凈的腹部線條規(guī)律又沒那么規(guī)律地拼湊出少年的張狂。 無所畏懼的年紀,林孽向來無所畏懼。 他說:“好?!?/br> 電話掛斷,林孽看著對話框正上方‘邢愫’兩個字,又點了一根煙。晚上第叁根了,還沒抽夠。 收了手機,他再看向那輛路虎,那個叁十多歲的男人還在跟他懷里的女人膩歪,那女的很會,手就沒離開過他的身體,還不斷用小腹去蹭他雙腿間。 沒有一個男人可以抵得住這種誘惑,林孽也不行,所以他很少去關(guān)注哪個異性,也不給她們靠近自己的機會。 邢愫那回是個意外,他當時無路可退,而站在他的角度,既然退不了,那就給她。 在外邊待了會兒,鐘成蹊出來找他了:“我叫上你人家才給我開卡,你要走了那還玩?zhèn)€屁???” 林孽要走了:“我困了?!?/br> 鐘成蹊拉住他:“別介啊,再玩會兒,那些meimei多可愛。你要是就來這么一會兒,那經(jīng)理該覺得我騙卡了,畢竟他是看你面兒開的?!?/br> Pentagram周六日晚上女的進場不收門票費,男的才收,可林孽這種能給他們招一幫女的來,這幫女的又能給他們招一幫男的來,連鎖效應(yīng)下創(chuàng)收一步到位,就很受歡迎,不僅不要錢,還送卡,酒也隨便開,果盤小吃要多少有多少。 林孽把胳膊扯回來:“干我屁事?” 鐘成蹊摟住他腰,假哭起來:“臥槽哥,哥,爹,爸爸,給個機會!” 林孽被他纏得頭疼,最后拍開他的臉:“半小時。” 鐘成蹊立馬變了嘴臉,拉著他往回走:“可以,可以。謝謝爸爸給機會?!?/br> 林孽受不了他:“你爸爸知道你又在外頭認了個爸爸嗎?” 鐘成蹊告訴他:“我爸要知道我認的是你,只會怨我怎么沒把你認成祖宗,這樣我有你基因,還有墳上青煙,肯定能考上大學(xué),不用他發(fā)愁了?!?/br> 林孽不說話了。可以,牛逼,鐘成蹊和他爸爸都挺牛逼的。 就這樣,倆人又回去浪了會兒,只不過林孽全程敷衍,一直在卡座邊上抽煙。頻閃下,他白色的衣裳特別晃眼,有很多meimei過來找他要微信,他給的都是鐘成蹊的。 叁中、六中那幾個女的看林孽站在卡座前,靠近舞池的位置,正好離她們不遠,就總往他身邊蹭,不碰到他身體不罷休。 林孽煩,不斷往后躲。 鐘成蹊知道林孽膩歪這種想要又不想主動、比誰都清高的女的,就替他擋開了。說實話,要是這女的直接上他們還能敬她有勇氣。 半個小時一到,林孽走了,鐘成蹊怕經(jīng)理給他甩臉子,也走了。 那幫女的又白鬧一回——哪怕跟林孽面對面,也半點用沒有,他對她們的抗拒全都寫臉上了。 鐘成蹊租的房,離這不遠,走著就回去了,林孽遠點,他就要給他打車:“我給你叫個車吧。” 林孽想走走:“不用?!?/br> 鐘成蹊看他堅持,就算了:“行吧?!?/br> 林孽剛從酒吧街出來,就看到個熟人,江弱,他上了一輛保時捷,自愿上的。 既然是自愿上的,他就沒管。 * 邢愫補完護照,選了郵寄,到時候護照下來直接寄到家里,她就不用回來了。 走時候,她爸媽送她,倆人還沒從前一天被她冷臉那茬中緩過來,不情不愿的,弄得跟他們一道的姑姑都看不過去了,點了他們一句:“丫頭要走了快送送。” 邢愫爸媽就是不說話,那勁兒就好像是送到門口已經(jīng)給夠她臉了。 姑姑被現(xiàn)場氛圍尷尬到,也不勸了,把自己腌的酸菜給邢愫兩盒:“知道你愛喝酒,做了點下酒菜給你,不過酒這東西還是要少喝?!?/br> 別人一番心意,邢愫就收下了。 姑姑握著她的手,最后囑咐了兩句:“你這久也不回來一回,我都見不著你面,在外頭可得好好照顧自己,記得定時做身體檢查,有任何不舒服一定要去醫(yī)院?!?/br> 近親結(jié)合的孩子就是比較讓人cao心,邢愫點頭:“嗯?!?/br> 姑姑說了一堆,最后看向她爸媽,倆人還是無關(guān)痛癢的樣兒,心都寒了,實在忍不住了,說:“閨女不是我的,我管不著,我也不是那種心腸多軟、多愛管閑事的人,就說是我這狠心的、事不關(guān)己的,都看不下去你們這些年的行為了,就真的一點錯誤都認識不到?” 她很少這么直接說話,可能是逼急了,邢愫她媽還是那樣,沒點反應(yīng)。她沒了個女兒,就老把自己當受害者,以為什么事兒都得先考慮她,她做什么都應(yīng)該被理解。 邢愫她爸被說的有點不好意思了,這才走上前,問邢愫:“有什么需要給家里打電話?!?/br> 邢愫只跟姑姑說了句:“我先走了,公司還有事兒?!?/br> 姑姑看著這一家弄得跟仇人似的,火更大了,非得他們好好說一回話:“二哥你就說這么年,礙于你們的偏心,愫愫替歌兒擋了多少回事?歌兒這孩子可憐,愫愫就可恨了?” 邢愫她媽最聽不得提到?jīng)]的那個女兒,也翻臉了:“你們老邢家也好意思提我閨女,當年孩子病了,老大在海南,老叁帶老爺子去參加什么會,家里這一大攤子事兒都我們二房這邊管。我們兩夫妻一人就兩雙手,顧一頭就得沒一頭,孩子就這么錯過上醫(yī)院的機會……” 說到后邊,她哭起來。 邢歌是她的命啊。 姑姑知道她委屈,可有時候造成一個結(jié)果,并不是單方面、某一件事就有這么大影響,一定是好多因素糅雜在一起,正巧碰到一根稻草,然后天塌了。 邢歌體質(zhì)不好,所以家里送她去當兵,想鍛煉鍛煉她的身體,可她體質(zhì)不好是從出生就決定的,所以這本就是逆天而行。 那時候家里就邢愫她爸找不到對象,介紹吧,也處不來,當下愿意,處兩天就不愿意了。 老爺子當時也是為了家族考慮,想著把商場開到臨省,所以才找到那邊的親戚,姻緣、生意一塊兒談,這么定下了邢愫她爸她媽這對表兄妹的結(jié)合。 邢歌當兵的時候正好是市級城鎮(zhèn)相關(guān)政策下來的時候,那時候要說誰家有個當官的關(guān)系,那可不得了。邢家經(jīng)商,沒沾過軍政這方面,就把邢歌神化了。 她出事以后,家里上下難過歸難過,還是不想可惜了她的身份,就拿邢愫去堵窟窿了。 其實邢愫比起邢歌,更適合部隊生活,她很剛,沒邢歌那么柔軟,也正因為人太硬了,所以家里人都不怎么喜歡她。彼時家里人以為把她送過去就高枕無憂了,可她沒在那兒待兩年就轉(zhuǎn)業(yè)了,還把那張邢歌的身份證改成了她自己的名字。 家里人被氣得夠嗆,大鬧一場,自那以后,邢愫回來次數(shù)就更少了,幾年都見不著一回。 邢愫當時考上了自己喜歡的大學(xué),也學(xué)了自己喜歡的專業(yè),她的人生正朝著美好前進,就因為家里人狹隘的目光和本質(zhì)自私的人性,葬送了這份美好。 誰能知道這對于一個剛開始面對社會的人來說,有多難呢?姑姑作為這家族里唯一見過世面、學(xué)歷高的人,聽到信兒,趕緊從外省趕回來,卻還是沒能阻止,眼看著邢愫對人生失去了希望。她那時候哭著問家里人,邢歌沒了,非得把邢愫也逼死,才滿意是嗎?可笑的是他們覺得能代替邢歌得到晉升,成為軍官,是邢愫的榮幸,她應(yīng)該感恩她能有這個機會。 姑姑始終認為家里人對邢愫有所虧欠,所以對她格外好,這回聽說她回來,也是連夜趕回來的,結(jié)果只趕上了送她,連頓飯都沒機會吃。 到這種時候,她只想好好送送邢愫,希望她回來這一趟還是有所收獲,能拾回點希望…… 可家里上下,食古不化。 她握住邢愫的手,眼眶里含著眼淚:“走吧孩子。這輩子都別回來了,家里沒一個人,沒一件東西,配得上你?!?/br> 邢愫看著她,到底沒說別的,道了別。 上了車,邢愫沒半點猶豫,驅(qū)車開出大院兒,等車開上山坡公路,她爸追了出來,叫了她名字:“愫愫!” 邢愫停下車,打開車窗。 她爸追上來,欲言又止。 邢愫下午真的有事兒,既然他沒話說,就又把車窗關(guān)上了。 這時,她爸才嘟噥了一句:“路上慢點?!?/br> 邢愫走了。 上了高速,邢愫心煩意亂,五年前的痛苦又被她復(fù)習(xí)了一遍。她真是要求他們?yōu)閭λ娜松冻龃鷥r嗎?不是,是起碼知道自己錯了。很遺憾,他們不知道。 當他們不知道自己錯了,邢愫的痛苦就變得特別可笑。 所有人都是初當父母,不可能做到一點失誤都沒有,可怎么能做到一點虧欠都沒有? 邢愫當然不會再回來了。 姑姑說的沒錯,誰能配得上她邢愫呢? * 邢愫回來就奔公司了,開了兩個會,回辦公室后發(fā)現(xiàn)談笑在等她。 談笑昨晚上談單,挺晚才回去,回去又跟男朋友吵架,沒睡好,想在邢愫這補一覺。 邢愫坐下來:“你那個叁菱重工的關(guān)系還有嗎?我下個禮拜跟國防部聊海上設(shè)備的事兒,圖是完善了,但制造還差一批原件,我對比了幾個組織,叁菱價格最合適,而且還有的談?!?/br> 談笑躺在她沙發(fā)上,閉著眼:“你又干這不掙錢的活兒 ,賣你的潛艇、戰(zhàn)機不舒坦嗎?” 邢愫是軍火制造出身,后邊才開始接觸買賣,所以她的強項在于制造。 在西北武器公司這些年,她完成了四個家喻戶曉的作品,M13系列戰(zhàn)機,導(dǎo)彈防御系統(tǒng),一把全自動步槍,一把空用機槍。 這幾件作品的殺傷力、實用性、耐用性都超越了同類型其他武器,也是它們讓西北第一武器公司的出口貿(mào)易達到一個巔峰。而讓邢愫走出軍工廠,坐上辦公室,又與各國、各組織交易軍火的契機卻是她把談判官救回來那件事。 那件事之后,邢愫就在無形中跟國防部、外交部建立了一種合作關(guān)系。 后面邢愫為公家辦事的回數(shù)就比為自己辦事的回數(shù)多了。 談笑是她的左膀右臂,她一個指令她上刀山下火海,可不代表沒脾氣。 西北第一武器制造公司被邢愫送上全球軍火公司排行,邢愫也借由這個機會逐漸掌握了全球軍火資源,卻沒有為己所用,創(chuàng)造巨額財富,談笑覺得虧,真的太虧。 邢愫淡淡道:“你只需要回答我有,還是沒有。” 她語氣沒變,可談笑還是睜眼了,坐起來,認真答她:“我上回接觸那工程師被梅卡工業(yè)挖走了,目前要跟叁菱合作只能按明面上的價談。” 邢愫知道了,沒再說話。 談笑呼口氣。邢愫這個人,工作之余,跟她說什么都行,工作之中,只要馬虎了,她不管對方是誰,一點情面不留。談笑太困了,就把這規(guī)矩忘了。 不過看她工作狀態(tài)還可以,那就是跟賀晏己離婚的事兒并沒有給她造成多大影響。 那就好。 * 林孽本來想下午看個電影的,可一想到這電影或許能兩個人看,就沒去。 他很喜歡看電影,偏愛劇情片,要說他周末的項目有什么,打球,LOL,PUBG,都是次要,健身房、電影院一定要去,這也是他不想周末補課的原因。 高叁了,學(xué)習(xí)最重要,他能理解學(xué)校的初衷,但對于他來說,周末在學(xué)校補課是浪費時間,他不愿意。只是規(guī)定擺在那兒,不愿意也不行,不然其他學(xué)生會有意見。 他們班主任老趙不能得罪其他學(xué)生,但更不想得罪林孽,就一直有給他簽病假的假條。 距離晚上九點還有六個小時,他正玩手機游戲打發(fā)時間,鐘成蹊給他發(fā)來微信,是江弱的照片?!芭P槽!你看江弱!他沒事兒吧?大老爺們化什么妝???痘蓋上那臉也跟特么月球表面似的啊,可把我膩歪到了。你說他是不是被郭加航那崽種欺負出精神問題來了?” 林孽想起昨晚上那輛保時捷,給他回:“別管,等他自己說?!?/br> 鐘成蹊不認為江弱會跟他們說他這是怎么了:“你對他夠可以了,你平時給過誰好臉啊?這么挺他,他但凡有點感恩的心,早特么事事跟你報備了?!?/br> 他可憐江弱遭遇,但他是林孽的人,如果江弱不拿林孽當回事,他也不必要拿他當個人。 林孽不跟他說了,沒回。 沒多會兒,姥姥打牌回來,看見林孽在家,很驚訝:“你今兒沒看電影兒去?” 林孽:“晚上約了人?!?/br> 姥姥向來不管他:“那跟家吃飯嗎?” 林孽:“約的九點?!?/br> 姥姥點頭:“跟我上趟菜市場,我買點排骨回來燉?!?/br> 林孽去換了身衣裳,陪著她去了。 姥姥年輕時候很漂亮,出門街坊鄰里都盯著她看,恨不能眼珠子掛她身上,老了就沒了。 也是她脾氣不好,逮誰罵誰。 有時候一張壞嘴,遠比一顆壞心讓人討厭?,F(xiàn)在她出門,路過的人都盯著林孽看,沒辦法,林孽會長,把他媽身上的優(yōu)點全長過來了,誰看了都說他天生吃臉這碗飯。 林孽越來越出眾以后,姥姥就想,要是那死丫頭知道自己兒子這么優(yōu)秀,是不是就后悔把他扔下了?誰知道?反正這些年沒找過她,那死丫頭也沒往回捎過信兒。 想著,她攥住林孽的手。 沒事,他媽不要他,他姥姥要,她忙活了一輩子的房產(chǎn)、存款,都是他的,誰都別惦記! 林孽扶著姥姥,讓她借他的手緩解傷腿的受重。到了菜市場,rou攤的大媽看見林孽,嘴都咧到了耳朵:“喲,這是誰啊,梅姐肯把寶貝帶出來見人了???” 姥姥叫郝秀梅,認識她的就都跟她叫梅姐,可這句梅姐她怎么聽怎么不舒服:“你也配叫人?” 大媽被嗆,翻個白眼不說話了。 倆人走過他們攤位,大媽的丈夫從后邊過來:“你總跟她個老寡婦嗆什么?就想吃她的毒嘴?” 大媽呸了一口:“我吃她個饃饃!你看她牛氣的。你說這老天怎么不當人呢?年輕時給她個好命,我好不容易捱到她老公死了,兒女散了,這又給她個這么爭氣的外孫。” 說著她把切rou刀往案板上一劈:“好事兒全是她郝秀梅的,這一鍋rou我連口熱乎湯都喝不上?!?/br> 翻來覆去就這么兩句話,他老公聽了半輩子了:“行了,你又開始了?!?/br> 大媽越說越有氣:“她閨女就是跟山東那個開沙場的跑了,那男的比他大二十歲,都能當她爸了,還有家有室。她非跟著人家,給他生了個孩子。結(jié)果人家媳婦知道了,不干了,說要弄死那小崽子,她這才把孩子送回來的。那邊說,要跟著他也行,一個孩子都不能留。” 他老公瞥她:“你這又從哪兒聽來的?” 大媽哼哼唧唧的:“你以為這胡同子里都是聾子瞎子?眼都不過活嗎?誰不知道?表面給她郝秀梅個臉,背地里誰不寒磣她?” 說到郝秀梅的女兒,他老公想起多年以前,在小胡同里,她被個年輕人壓在墻上的畫面,那個年輕人可不是比她大二十歲的沙場老板。所以說,林孽這小子真說不好是誰的種。 那年輕人留著板寸,脖子有道疤,側(cè)臉鋒利,就那么看著她,要把她吃進肚子里那種…… 他呼口氣,把思緒拉回來,接著絞rou。 都是不平凡的人生,他這種靠租房留在市里,每天起早貪黑往返菜市場和屠宰場的人,還是不cao心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