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在電話里泣不成聲，不停地扇著自己的耳光：“都怪我！都怪我！我怎么就鬼迷心竅相信了祝謙的話……我就是想多賺些錢給小雨治病……小秋啊，你快回來吧……醫(yī)生說，小雨撐不下去了……”

    祝冬潔攢下的幾萬塊錢全被祝謙騙去還了債，他是祝冬潔的親戚，那個時候信誓旦旦保證自己正在做一個大項目，甚至立下毒誓一定能賺大錢。祝冬潔相信了他，冒著巨大的風險把錢給了他，可直到兩個月后，小雨吃完了藥，病情惡化，卻再也聯(lián)系不上祝謙的時候，祝冬潔才知道自己被騙了。

    那一天H市下了大雪，陸桐秋聽著電話里母親絕望的呼喚，卻無法回應一個字。不，這都怪他，怪他沒有在家人身邊照顧他們，怪他把重病的meimei丟給母親一個人照顧。

    他更不敢告訴母親，暑假的時候自己輕信一個女人的謊言，自以為是幫她渡過難關(guān)，把身上僅有的兩千塊錢給了她，卻不想她也是個騙子。

    陸桐秋不明白，因著以前為給小雨治病，村里給他們湊了不少錢，自己從上大學以來也受到過不少人的幫助，所以他一直抱著一顆感激之心，力所能及地去回報別人。但這世上，怎么會有人利用別人的善心為自己牟利，甚至不惜榨干別人的生命。

    他恨，恨自己的愚蠢、天真，恨自己的無能。他在大雪里站了許久，久到雙腳凍得麻木，似乎全身的血液也都凝結(jié)在了一起，似乎他的生命隨著漫天的雪花飄散而去。

    直到電話里傳來一個氣息微弱的聲音：“哥……我好想你……”

    ☆、第72章黑白

    陸桐秋猛地驚醒，邁動著毫無知覺的雙腿瘋了似地奔向車站。他看見前方的路一片黑暗，但他只能在強行在心里給自己一點希望，也許現(xiàn)在趕回去，小雨還能活下去。只要她能活下去，哪怕拿自己的命去換她的命。

    是的，就是這樣，陸桐秋一路都這么堅信著，可以用自己的命換meimei的命。

    下了火車，趕了最后一班城鄉(xiāng)公汽，到了村口，剛下車，陸桐秋就停住了腳步。一望無際的白色世界十分寂靜，所有的聲響都被冰凍在了地下?？澙@在整個村莊上空的只有一個聲音，是哀樂。

    也許，也許不是她，肯定不是她，陸桐秋在心里告訴自己。

    雙腿似乎也被凍住，沉重得無法邁動。

    進了村口，零散的幾戶人家門前有人走動，其中一個看見陸桐秋，跟旁邊的人耳語：“你看那是不是小秋？”

    “好像是，肯定是為了小雨的事回來的……”

    陸桐秋努力把那些聲音摒除出去，他們的目光如同刀子一樣刺進他心里。他多希望這個時候每個人都是面帶笑臉，跟他說“歡迎回家”，而不是用這種同情的眼神剜他身上的rou。

    走到熟悉的家門口，柿子樹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如同一具不肯入土的枯骨。一片橘紅的柿子爛在地里，陸桐秋莫名覺得有一股腥臭味兒從那里傳來，他強忍住惡心的感覺，一步一頓在眾人的注目中走向那個白色的靈堂。

    陸桐雨燦爛的笑臉在前面燃燒的香散出的煙霧中若隱若現(xiàn)，反而讓蒼白的臉色顯出幾分生氣。

    陸桐秋走到靈堂門口，卻不敢再往前一步。那里面停著的那副黑色棺材里面，躺著他心愛的meimei，原本在明年春天就能看見他穿上白大褂的meimei。

    幾個女人忽然從旁邊的屋子涌出來，拉著陸桐秋往里面走，嘴里道：“小秋，快去看看你媽吧，她已經(jīng)等了你好久了?！?/br>
    陸桐秋像個木偶一樣任由她們拉扯著，走進一間散發(fā)著潮濕氣味的屋子，屋里破舊的床榻上，躺著一個人。

    他往前走了一步，只覺得雙腿發(fā)軟，咚地一聲就跪了下去，張開嘴，發(fā)出嘶啞的聲音：“媽？”

    床上如同死尸一般的人抽動了一下，緩緩睜開了渾濁的雙眼，扭過頭來，在看見他的那一刻再次發(fā)出無力的嗚咽聲。

    屋里的人悄悄退了出去，陸桐秋往前挪動兩步，握住了那雙如干枯的樹皮般粗糙而冰涼的手。

    祝冬潔抽出手捂住了臉，有氣無力道：“媽沒臉見你……小雨她……”

    “不是你的錯，媽……”

    祝冬潔搖搖頭，嘆了口氣，盯著黢黑的屋頂，喃喃道：“小秋啊，有的時候媽真覺得累，就覺得活夠了，想好好歇歇?！?/br>
    陸桐秋趕緊抱住她，害怕她此刻當真就離自己而去：“媽，你還有我呢，還有我……”

    祝冬潔卻閉上了眼睛，沒有再說一句話。

    村長說，他已經(jīng)報了警，祝謙大概沒料到會鬧出人命，只躲到了親戚家，很快就被抓住了。

    陸桐秋木然地聽著，沒有絲毫反應。村長最終嘆了口氣，道：“你meimei的后事我們會幫著打理的，你好好照顧你媽吧?！?/br>
    屋子里最后只剩下了母子兩人，外面所有的喧鬧都被一扇木門隔絕開來。

    大年三十如期而至，陸桐秋熬了一天一夜，不知何時坐在椅子上沉沉睡去。

    天色未明，四周一片寂靜。

    他下意識扭過頭去，才發(fā)覺這片寂靜從何而來，原本床上那點微弱的呼吸聲已經(jīng)沒有了，空蕩蕩不見了祝冬潔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