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倓不知他這一聲“久見了”是指何時(shí)，是七年前，還是如今？

    客棧里的其余人已經(jīng)退去，空曠的客棧里，只剩下李倓和這個(gè)白衣歌者。

    “你在等我?！崩顐勛谀腥酥钢奈恢蒙?，將凌云墨龍劍放在桌上，順手接過了男人遞來的酒。

    男人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點(diǎn)頭道：“王爺手下的人跟了我們?nèi)?，在下想今晚王爺就?huì)有答案。”

    李倓挑眉，面前這個(gè)男人雖然面無表情，但看得倒是通透。

    “你是安祿山的人？”李倓明知故問。

    “是，在下令狐傷?！?/br>
    李倓仿佛回到了七年前，那個(gè)血腥彌漫的修羅場(chǎng)。令狐傷一身白衣，恍若謫仙，只一劍便斬殺了九名頂尖殺手。令狐傷對(duì)李倓?wù)f：“你，不該用劍。”

    七年里，李倓從未用過劍。手摩挲著桌上自己的佩劍，李倓自嘲地笑了起來：“我從未用過劍?！?/br>
    “或許王爺該說，你從未在自己是‘李倓’時(shí)用過劍?！绷詈鼈酉铝死顐劦脑?，他的眼里，劃過一絲狠絕。

    李倓收起笑，眼神逐漸變得凌厲。令狐傷話中有話，提起了李倓一直隱藏的謀劃。

    這個(gè)人十分的危險(xiǎn)。李倓對(duì)自己說。

    令狐傷將李倓的神色收入眼中，右手挑起被他放在一旁的一根食箸，敲擊著面前的桌面，再次哼起了調(diào)子。這次，令狐傷哼的不再是胡曲，而是現(xiàn)下已很少傳唱的《高山流水》。

    曲里的意思李倓心知肚明，令狐傷的諷刺如他人一樣銳利冷酷。

    李倓淡淡笑了起來，拿起桌上的佩劍，對(duì)還在哼著曲的人道：“后會(huì)有期?！?/br>
    “鈞天君，希望我不會(huì)打擾你的雅興。”令狐傷閉上眼，繼續(xù)哼曲。

    李倓勾起嘴角，回道：“彼此彼此?！?/br>
    作者有話要說：

    ☆、平衡之局

    李倓回來的時(shí)候，康雪燭已經(jīng)在門前等候多時(shí)。夜色中的融天嶺更加荒涼，冷酷的雙眼盯著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的李唐皇子，康雪燭突然笑了起來。

    “小王爺何必多此一舉呢？”康雪燭拱手對(duì)李倓抱拳，李倓臉上的神情他看得十分清楚，李倓的盤算早在三日前就定下，只是他不明白，為何李倓還要趁著夜色前去一會(huì)安祿山的人。

    李倓并不打算對(duì)康雪燭直言，他來到康雪燭面前，停下了步子，銳利的雙眼凝視著面前這個(gè)出身萬花卻入了惡人谷的雅士，只是略微地勾了下嘴角，李倓對(duì)康雪燭道：“康先生，有何打算呢？”

    李倓這一問，康雪燭有些頭疼。眼前這位二十來歲的青年城府頗深，康雪燭初識(shí)李倓之時(shí)，李倓曾坦然將自己的謀劃盡數(shù)告知他，其后李倓漸漸對(duì)康雪燭三緘其口，到后來，李倓不再與康雪燭多說一字。康雪燭知道李倓并非對(duì)他有所避忌，李倓所想亦非他們這些個(gè)身處江湖的人能夠明白。

    “在下何德何能替小王爺打算，望小王爺指點(diǎn)一二?！笨笛T作揖的雙手還未收回，此刻又彎下腰，做足恭謙之態(tài)，不讓李倓看出自己心里的一絲不悅。

    李倓嘴角邊的笑容漸漸隱去，眼里多了一分陰鷙，康雪燭這個(gè)人雖入過惡人谷，但終究還是懷了一顆為正之心。這種處于極黑中的人只要有一絲白，就顯得十分突?！，F(xiàn)在的康雪燭在李倓眼里就是如此。而李倓，覺得自己也是一樣。

    “康先生，夜深露重，回房歇息去吧。”李倓收起眼里的冷絕，托起康雪燭抱拳的雙手，將低頭彎腰的人帶直了身，“明日也不必早起，我還要在融天嶺多喝幾日的茶?！?/br>
    李倓?wù)f的多喝幾日茶，于是陳和尚、康雪燭與柳公子又在那個(gè)茶棚喝了三天的茶。

    陳和尚皺眉，將今日第三杯茶喝下了肚?！袄像牟幻靼?！”陳和尚將茶杯摜在桌上，憋了好一肚子氣，“小王爺為何留我們?nèi)嗽诖撕炔?，他卻從前日起就不知所蹤?！?/br>
    康雪燭慢悠悠地品了口茶水，眼里無甚色彩。柳公子坐在茶棚欄桿之上，雙手交疊放在腦后，右腿搭在左腿之上，腳尖有一下沒一下地上下晃著，對(duì)陳和尚的抱怨充耳不聞。

    陳和尚見沒人搭理他，火氣更甚，他騰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才走一步便被康雪燭止住了去路。

    康雪燭立在陳和尚面前，眼里仍是一派淡然，說出的話里卻夾著一股森冷：“大師乃是出家人，怎會(huì)是一副急性子？”

    “莫急？”陳和尚將法杖重重?fù)ピ诘厣?，平地起了一波震?dòng)。

    躺在茶棚欄桿上正在假寐的柳公子睜開了眼，好整以暇地看著不遠(yuǎn)處兩個(gè)人。

    陳和尚嘿嘿一笑，對(duì)著康雪燭不屑一顧地道：“康先生，老衲豈是著急之人？小王爺最近愈發(fā)神秘莫測(cè)，所作所思對(duì)我三人不愿多說，老衲只是不明白，小王爺既然喚我三人前來，又多次單獨(dú)行事，到底是何打算！”

    陳和尚所說，亦是康雪燭所擔(dān)憂。然而，康雪燭比陳和尚多知道許多，但康雪燭不能多說。

    “小王爺只是追求一個(gè)平衡之局罷了?！笨笛T拍了下陳和尚的肩膀，示意陳和尚稍安勿躁，但他給出的答案，并不能令陳和尚滿意。

    “這是何意？”陳和尚果然追問。

    康雪燭并未多言，他走進(jìn)茶棚，給陳和尚喝空了的茶杯里加滿了茶水，將茶杯遞給了陳和尚。

    “大師若覺得光陰虛度，不如去度化幾戶村民如何？”

    康雪燭的話音剛落，柳公子便勾起了嘴角，一絲冷笑懸在了他的嘴邊。

    陳和尚推開了康雪燭遞來的茶水，拿起自己的法杖繞過茶棚的小徑就往茶棚后的一處南詔兵營走。康雪燭看著陳和尚的背影搖了搖頭，陳和尚是篤定要把這筆賬賴在建寧王頭上了。

    等陳和尚走遠(yuǎn)，柳公子才從茶棚的欄桿上站起身。伸了個(gè)懶腰，柳公子接過康雪燭遞來的茶杯，仰頭將茶水一干而盡。抹了把嘴，柳公子沖康雪燭擠了擠眼，康雪燭猜到柳公子要說什么，陳和尚不懂他話里的意思，柳公子倒是明白了個(gè)七七八八。

    “小王爺這算盤撥得太過精妙，恐怕防著他的人也已經(jīng)蠢蠢欲動(dòng)了?！绷又噶酥覆贿h(yuǎn)處的關(guān)隘，有一群天策士兵正在關(guān)隘邊整裝待發(fā)。

    康雪燭瞪了眼柳公子，拂袖就走，柳公子又給自己杯里斟了杯茶，喝完了這杯才往康雪燭退去的方向走。

    “平衡之局么？”柳公子手掌用力，隔著十步外，在茶棚欄桿之上刻下了一枚“寧”字印記。

    也不知南詔這場(chǎng)謀算，到底誰能勝出。

    李倓離開融天嶺已經(jīng)三日?？兹竿蹂⒀b相迎，極盡諂媚。李倓懷抱美人，口含孔雀王妃喂下的美酒，俊逸的青年眼里絲毫不帶情意。

    “殿下放心，臣妾會(huì)安排人將他們的對(duì)話記下?！币娎顐剾]有什么興致，孔雀王妃使出渾身解數(shù)討好李倓。

    聽得孔雀王妃這句話，臥在榻上的李倓微微抬起眼皮，手搭上伏在自己胸前的女人腦后，輕輕撫摸：“聞得王妃此言，小王甚是感激。”空出的手勾起了孔雀王妃的下巴，孔雀王妃的眼里滿是嬌羞與嫵媚，這樣的絕色女子如今為他李倓所有，李倓自嘲地笑了笑，避開了王妃投來的旖旎目光。

    孔雀王妃不依不饒，纖纖素手搭在了李倓的胳膊上，將自己姣好的臉蛋貼在李倓的下顎，柔聲說道：“臣妾哪里讓殿下不滿意了么？”

    “沒有?！崩顐剬⒖兹竿蹂鷵霊阎?，故作溫柔地道。

    這個(gè)世上的女人，再美也比不上他的親姊李沁。李倓很早就不知該如何去愛人，如何去被愛。李沁的死，李唐皇室的冷漠，在李倓的心里逐漸化為了復(fù)仇的火焰。就算此刻懷里抱著溫暖的女人，李倓心里也寒冷如冰。

    孔雀王妃早已習(xí)慣了李倓的冷漠，李倓是個(gè)無情人也是個(gè)傷心人，她不是個(gè)癡情的女人，李倓不愛她，她也不愛李倓。在詭譎莫測(cè)的皇室，沒有誰會(huì)對(duì)誰表示忠誠。唯有傻子，才會(huì)將整個(gè)心都獻(xiàn)出去。

    “還有，勞煩王妃替小王問南詔王借一樣?xùn)|西。”

    “何物？”

    “安祿山交予南詔王的信?！?/br>
    李倓回到融天嶺行宮的時(shí)候，與李承恩擦肩而過。

    李倓坐在孔雀王妃給他準(zhǔn)備的車輦中，透過簾縫，望見了身邊走過的一隊(duì)天策士兵。經(jīng)年不見，李承恩的面容已有了風(fēng)霜的痕跡。李倓收回眼，守衛(wèi)大唐的忠勇之士踏上他鄉(xiāng)之土，十五年前，也曾有一隊(duì)天策士兵將他與李沁送往了遙遠(yuǎn)的吐蕃。李倓對(duì)天策軍沒多少好感，對(duì)他們的統(tǒng)領(lǐng)李承恩卻例外，李承恩是與他同樣由jiejie撫養(yǎng)長大的男人。

    坐在車中的青年等那一行天策兵走遠(yuǎn)才收回了徘徊的目光。李倓挑起車簾，夕陽照在車內(nèi)，將窗邊人嘴角的笑意染上一層暖意。

    “終于，你們都來了?！睆男渲谐槌鲆环庑?，李倓雙掌運(yùn)力將信震碎，那是七日前柳公子從浩氣盟信使手上偷梁換柱過來的?！安恢滥沁吺欠褚策M(jìn)行的順利？”李倓拿起身邊的佩劍，劍柄上雕刻的騰云之龍清晰在目，這把劍似乎從未出過鞘，讓人感覺不到劍上的寒意。然而，只要它出鞘，那便是驚天懾地的一場(chǎng)惡戰(zhàn)。

    作者有話要說：

    ☆、花間酌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