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夏一葦自如地安撫觀眾，又介紹她要和兒子一起演唱一首取材自大鼓《何必西廂》的歌曲。

    下頭那么鬧騰，柳泉海已經(jīng)起了要走的心思。他參加過的晚會節(jié)目多了去了，夏一葦他也見過，不怎么稀罕。

    少年確實擠眉弄眼地道：“爺爺您再聽著，這歌兒我表妹放過，那齊什么給后頭加了一段大鼓，黃調(diào)（走調(diào)）到天邊兒去了，都不知是哪派的，您知道么，網(wǎng)上有人說他那叫散裝的唱腔，哈哈哈哈?！?/br>
    “走了，還看什么熱鬧?！绷Ｄ枘鑳旱仄饋硗庾?，他對夏一葦那大白嗓子唱的歌一點興趣也沒有。

    就是這時候，三弦的聲音先響了起來。

    三弦這種樂器，想演奏好是很難的，它沒有品位啊，長長的柄，三根弦，沒一定功力，別說玩技巧，把音彈準了都難。

    要是學(xué)得精，那缺點就是最大的優(yōu)點，就因為沒品位，高低變化自在隨心，極其靈活，能柔能剛。

    北方的說、唱多是用大三弦，眼下這大三弦的音色，是透亮圓潤，別具一格。

    《何必西廂》是愛情故事，齊涉江現(xiàn)場伴奏，揉弦比原曲更輕，多了幾分婉轉(zhuǎn)纏綿的感覺，更貼切了。

    柳泉海眼睛一亮，一下就停了步，由衷贊道：“這弦子……滑得有味兒??！”

    柳泉海說罷還不夠，竟是兩步又倒了回去，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彈弦子的不是弦?guī)?，而是夏一葦那兒子?/br>
    少年一噎，他也不知道齊涉江還會三弦，嘀咕道：“還行吧?！?/br>
    但下一秒，夏一葦唱到副歌部分“不是夢到情天情地，醒也地老天荒”句時，歌曲情緒推向高潮，三弦則連續(xù)幾個下滑的中弦音，竟是模擬出了大雁柔婉的鳴叫聲。

    大雁本就是忠貞的鳥兒，而用弦子模擬動物叫聲又是高超的技巧，曲藝界把這種技法叫做“巧變弦絲”。

    柳泉海難掩欣賞，看向少年，“巧變弦絲，以物喻情，以聲傳形，這樣功力還會黃調(diào)（走調(diào)）？”

    少年也茫然著呢，臉上又有點疑似傳謠的掛不住，“……您再聽后頭那大鼓唄！誰規(guī)定弦子彈得好就一定唱得好了？”

    這話倒不無道理，柳泉海一下坐穩(wěn)了，再無心離開。

    剛巧這時候，夏一葦也唱完了副歌，輪到齊涉江的唱段了：“紙窗梅影月初升——”

    第二次表演，齊涉江更為輕車熟路，低腔起唱，音調(diào)悠揚。尾音一拖一收，柔緩卻不失張力。

    這就是子弟書那繁難唱腔中的一種：雀尾，最常用在景色描寫或是抒情橋段當中。

    子弟書的唱法還分了東西兩派，東城調(diào)是意氣風(fēng)發(fā)，慷慨淋漓，西城調(diào)則柔婉曲折，而教齊涉江子弟書的老先生主學(xué)就是西城調(diào)，故此唱《何必西廂》實在再合適不過了。

    少年樂道：“就這個，就這個，您聽，這是什么味兒？”

    現(xiàn)在小孩學(xué)相聲的少，他說是家學(xué)淵源，但自己也沒正經(jīng)拜師學(xué)藝過，天賦不高年紀又小，不比演唱會伴奏那位弦?guī)熁蚴橇＃挂膊荒芄炙麅?nèi)行人說外行話。否則單聽這唱功，也知道肯定和跑調(diào)沒關(guān)系了。

    他轉(zhuǎn)頭看去，卻見爺爺面色不對，直勾勾盯著下頭，正要再說話，就被爺爺?shù)氖纸o糊了臉，“閉嘴！”

    直到齊涉江那四句唱完了，柳泉海才把憋了許久的一口氣給吐了出來，閉著眼睛，臉色十分復(fù)雜。

    少年試探地道：“爺爺……？”

    柳泉海緩緩睜開眼瞥他一眼，“倒也不怪你，就連我也不敢相信這活兒還有人能使。如果我沒猜錯，他唱的哪派大鼓都不是，而是子弟書?！?/br>
    少年活像見了鬼：“子、子弟書？您說笑的吧，子弟書不是都失傳百來年了嗎？！”

    第五章

    子弟書已經(jīng)是死去的藝術(shù)了，只剩下一些文本，它的表演形式和唱腔早便失傳。

    但是，何其有幸，柳泉海曾經(jīng)在現(xiàn)如今相聲界還活著的老人中，輩分最高的孟老爺子那里，聽他零星唱過幾個小段。

    其實孟老爺子自己也沒學(xué)過，只是據(jù)說老爺子有位師哥機緣巧合學(xué)過子弟書，他也不過幼時聽著記住幾句，談不上正經(jīng)、完整的傳承。

    ——子弟書難教習(xí)不是說著玩的，否則怎么會失傳，單單是唱腔，就有上百種之多！

    但是老爺子半學(xué)半描述的，好歹能讓大家依稀知道那么一點兒味罷了。

    就是這味道，加上和鼓詞相似卻仍有些許區(qū)別的唱詞，讓柳泉海推測出來齊涉江唱的應(yīng)該是子弟書！

    華夏大地遼闊，臥虎藏龍，說不定就有哪家人口口相傳流傳下來了。就像孟老的師哥，不也是巧合下學(xué)到了已經(jīng)沒人表演的子弟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