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_分節(jié)閱讀_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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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下沉得快,最后一縷霞光從窗外溜進(jìn)來,籠罩在他的臉上。 這是阿夏告訴他的地方。每座城市好像都會有一處警察管不著的盲角,許多癮君子在這里棲居,像菌絲在這里繁衍生霉。 身體沉重到了極處,仿佛被一注guntang的鉛水從頭顱灌倒了腳底,不知是沁滿了汗水還是眼淚,謝嵐山的臉?biāo)芰艿?,額發(fā)也是濕的。再次撕裂的傷口還未得到處理,他仍在發(fā)燒,燒得還很厲害。 謝嵐山木然望著前方,而前方空無一物。 盲眼小女孩的一聲“好人”觸痛了他的軟肋,這兩個字一直在腦海中如流沙般蝸旋,他試圖與之抗衡,卻感到自己被不斷地強(qiáng)蠻拉扯,苦不堪言。 一寸,兩寸,光線在慢慢后移,如同殘余的火苗在爐膛子里茍延殘喘,又是一寸,兩寸,屋子里終于只剩下黑暗。 他的眼睛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這種令人絕望的黑暗,然而抬起沉重眼皮的瞬間,眼前突然迸發(fā)出一道強(qiáng)光,光線發(fā)散如萬千銀線,他在這片光芒中看見了一個男人。一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或者說,就是他自己。 謝嵐山從沒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景下與這個男人面對面相視,有一瞬間,他認(rèn)為自己不是燒糊涂了就是真的快瘋了,眼前所見不過是一片幻景。 然而千真萬確的,此刻他就坐在他的身前——謝嵐山坐在謝嵐山的身前。 謝嵐山濕發(fā)垂肩,白襯衫上布著血污與灰垢,整個人狼狽不堪。而坐在他對面的這個男人一身筆挺的藏藍(lán)色警服,警帽下是利索短發(fā)與深長雙眼,他的眼神既堅毅又溫柔,他的面容被這層漸趨柔和的白光輕籠,圣潔得像個菩薩。 為這種戲謔式的對峙場景感到好笑,謝嵐山輕哼一聲,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是你啊?!?/br> 對方回他道:“是我?!?/br> 謝嵐山湊近這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孔,雙掌合十,像個無助的稚子般乞求地問:“能不能告訴我,你是誰,而我又是誰呢?” 對方微微一笑:“我不就是你么?!?/br> “不是,你不是……”謝嵐山惶惶睜大了眼睛,茫然地?fù)u了搖頭,“他們說我不是你,我也不知道我是誰……” 在這世上絕大多數(shù)人的定義中,善與惡天各一方,英雄與小人從來不是同義詞。 對緝毒警謝嵐山來說,如果沒有那場致命的意外,他本該順利完成任務(wù),以英雄的姿態(tài)高歌凱旋;如果沒有那個荒誕的手術(shù),他也當(dāng)以烈士之名歸還故土,他的骨灰盒上會蓋著鮮紅的國旗,他的墓前擺著松枝與鮮花,若干年后,人們?nèi)詫⒁跃徘崮c思之念之,以聲情并茂歌之頌之。 而對死刑犯葉深來說,一個血案累累的殺人者,他本該感到十足的慶幸,他因這場手術(shù)偷生于死刑,從而獲得了一個特警的一切能力,他完全可以憑借這樣的智慧與身手逍遙法外。 可他依然感到痛苦。 這個男人溫柔地注視著他,堅定地告訴他:“那就遵從你的本心?!?/br> 本心是什么?謝嵐山試著想了一下,然后就搖頭不迭,夢囈般喃喃自語:“但是……太痛苦了……” 以一種懵懂又怯懦的目光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看著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謝嵐山流下一行眼淚,他是真的不明白,又如此迫切地想求個明白,他問他:“你不覺得太苦了嗎……你的付出沒有人記得,你的犧牲被視為理所當(dāng)然,你負(fù)重前行于一條如此孤獨(dú)的道路,不被理解也不能埋怨……當(dāng)個好人太痛苦了……真的太痛苦了……” 對方似乎對這一切早已了然于心,只是微笑:“可這不就是我們的宿命么。” 謝嵐山微微皺眉,滿眼茫然與不解。 “從我們一聲啼哭脫胎于母體,到臨終歸于塵土,人生的起點和終點不都是這樣么,孤獨(dú)、無助、不被理解、無法選擇……而連結(jié)這兩者的是千千萬萬普通人的生活,大概也是相同的營營碌碌。”謝嵐山看見對方眼含笑意,向自己遞來了一只手掌,他說,我選擇以這個不與人同的方式活一場,是我對生命最崇高的致敬。 群魔亂躥的黑暗中乍然浮現(xiàn)一道光亮,那些關(guān)于這個緝毒警察的記憶越發(fā)清晰起來,他便也伸出手,試著去觸碰這個幻象。 我們生來孤獨(dú),最終凌駕孤獨(dú)。 我們生來利己,最終突破自己。 我們洞悉人性最卑瑣陰險的惡,最終越過深淵,共襄善的盛舉。 無我原非你,謝嵐山輕輕閉上眼睛,似乎真的感受到了肌膚觸碰的微熱。 然后他就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呼喊他,以他的名字呼喊他:“謝嵐山!” 沈流飛的聲音。 他在黑暗中睜開眼睛,宛若兩簇復(fù)燃的星火,發(fā)出愈加熾盛的光芒。 沈流飛在臧一豐的引路下趕到了這里,本想挨家挨戶地尋訪調(diào)查,可越找越是心急,到最后竟是不管不顧地大喊出聲。 謝嵐山聽見了,循聲出門,面向兩個為他而來的男人。 臧一豐站定在自己的仇人身前,撇了先前的假模假式,他開門見山,冷冰冰地盯視著他:“我是卓甜的男朋友?!?/br> “我記得她?!敝x嵐山點了點頭,沒有過多辯解,他緩步走向臧一豐,然后屈膝跪在了他的身前。 兩個男人同時瞠目一驚。這個猝不及防的下跪動作就是承認(rèn)了自己葉深的身份。臧一豐怒從心起,飛起一腳就踹在了謝嵐山受傷的肩膀上,傷口復(fù)又坼裂,一片血色洇出了薄薄襯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