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檐下避雨。”鐵窗上架著一臺攝像機，紅燈不停閃爍，謝嵐山被這紅色燈光晃得頭疼。越來越疼。

    “那就是沒有時間證人了？”陶龍躍皺眉，心道不妙，想了想繼續(xù)問下去，“現(xiàn)在是深秋，這個天氣人人都穿長袖了，沒特殊情況不會脫衣服、撩袖子，你這胳膊上的抓傷明顯不符合常理。所以是不是可以這么推斷，你強jian并殺害被害人的時候，被她激烈反抗抓傷了？”

    強jian、殺害這樣的字眼非常刺耳，謝嵐山輕喘一口氣，理解陶龍躍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盡量配合回答：“那天我正在幫沈流飛搬家，干活的時候碰上了段黎城，我跟他起了沖突，離開時沒顧得上拿外套——”

    一道刺目的白光突然射入他的眼睛，如同直接在他眼球上鍍了一層雪亮的銀。謝嵐山被這強光晃得頭疼欲裂，腦袋里的一根弦嘣一聲就斷了。他的大腦此刻就是個壞舊的機器，嗡嗡噪音不受控制，毫不間斷。

    小梁用警用強光手電直照謝嵐山的眼睛，一聲爆喝：“老實交待！”

    這是審訊時常見的一種手段，遇上胡攪蠻纏、據(jù)不吐實的嫌疑人，審訊人員會用強光手電晃對方的眼睛，進行威懾，打擊對方的囂張氣焰。

    小梁仍在發(fā)問：“你那段時間頻繁出入沈流飛的公寓，被害人誤以為你是他的鄰居，你因與別人起沖突就遷怒于路上遇見的被害人，所以被害人臨死前才在手上寫著你的門牌號，是不是這樣……”

    這種嚴(yán)厲的、威嚇般的審訊畫面何止似曾相識，簡直就是昔日場景重現(xiàn)。謝嵐山完全睜不開眼睛，低著頭，不時用手腕捶打太陽xue，強忍耳邊的噪音。太痛苦了。痛苦到太陽xue上血管賁張，繼而開始蔓延，爆裂，這張英俊的臉上像蛛絲般結(jié)著一些青色的網(wǎng)。

    陶龍躍察覺出老友的不對勁，焦急地問：“你怎么了？”

    陶龍躍在說話，小梁也在說話，但謝嵐山一個字也沒聽清，他的耳膜被越來越強的聲浪一陣陣撞擊著，細(xì)一分辨，竟然是人聲——來自一個陌生世界、無數(shù)陌生人的喧囂和sao動，他不認(rèn)識他們，但他們似乎認(rèn)識他。

    他從萬鑼齊鳴的聲音中提煉出一個熟悉的名字，好像也是這樣的審訊畫面，坐在他對面的審訊員問：“葉深，老實交代，是不是你殺害了被害人卓某……”

    噪音戛然而止，頭疼瞬間愈合，他從阻滯的人流中飄了起來，飄往天空的邊際。謝嵐山慢慢睜開眼睛，他的眼神漆黑空洞，大顆大顆的汗水從頰邊滑落。

    “謝嵐山？”陶龍躍覺得謝嵐山的表情十分古怪，愈發(fā)不安，不停問他，“阿嵐？阿嵐，你怎么了？”

    像是生生被抽去了靈魂，無論面對的是關(guān)切的詢問還是嚴(yán)厲的審訊，謝嵐山?jīng)]有再說一個字。

    小陶隊倒是急于替這小子洗清罪名，可謝嵐山問什么都一字不發(fā)，這態(tài)度簡直是要故意坐實現(xiàn)有的懷疑。陶龍躍苦口婆心，又入情又入理，就是沒法撬動這張金口，終于急了：“我先出去抽根煙。你也是偵查人員，你應(yīng)該知道用沉默來逃避罪責(zé)是不可能成功的，自己想清楚！”

    陶龍躍氣咻咻地起身要走，停在訊問室門口又回頭，沖愣在一邊的小梁怒吼：“你也出來！”

    小梁剛踩出大門，后腦勺就結(jié)結(jié)實實被陶龍躍兜了一下，發(fā)出“啪”一聲脆響。

    “小陶隊，你干嘛打我？”小梁捂著后腦勺，委屈得直擤鼻子。

    “拿手電瞎晃什么？誰讓你在訊問室里這個態(tài)度了！”

    辨這臉色，聽這意思，是指責(zé)他態(tài)度不夠春風(fēng)化雨，小梁更委屈了：“不是你說的么，訊問室里沒有謝師哥，只有嫌疑人?！?/br>
    回到重案組辦公室，陶龍躍心情沉重，獨自倚在墻上抽煙，吐出一個個灰白色的煙圈。謝嵐山的態(tài)度令他生氣，也生疑。

    jian殺大案還虐尸，引起的社會震動可想而知，副局長劉焱波親自掛帥，調(diào)度偵辦這起案件。劉焱波來到重案組，見全組人員都喪著一張臉，也不研究案情，便提了音量咳了一聲。

    眾人抬頭看見劉焱波，此起彼伏地喊出來：“劉局！”

    陶龍躍聞聲趕緊掐了煙，抬眼注視劉焱波，明知故問：“劉局怎么來了？”

    自己手下的刑警作為第一犯罪嫌疑人被逮了起來，劉焱波自然更要隨時過問，他一雙鷹眼盯緊了陶龍躍，沉聲問道：“問出什么了？”

    陶龍躍實話實說：“沒問出什么，一開始還肯回答，后來就一言不發(fā)了?！?/br>
    劉焱波吹須瞪眼，怒容滿面：“怎么回事，沒進展你就不問了？”

    陶龍躍支支吾吾：“我是覺得兇手不可能是阿嵐，他……他犯不上啊……”

    丁璃在一旁插嘴：“小陶隊，不是我不相信謝師哥啊，你想想?yún)布夷瞧饻玳T案，被害人叢穎的指甲里不就有兇手李睿的皮膚組織嗎？”

    不待陶龍躍拿眼風(fēng)刮她，劉焱波呵斥道：“不要感情用事，你忘了祁連的心理評估報告怎么寫的了么？上面清清楚楚，說他有嚴(yán)重的暴力攻擊傾向?！?/br>
    陶龍躍還想辯解：“心理檢測報告也不能作為直接定案證據(jù)，最多就是個輔助參考——”

    “那他為什么一言不發(fā)了？一個刑偵經(jīng)驗豐富的公安人員居然用這種方法對抗審訊，你還覺得沒有可疑？！”劉焱波再次厲聲打斷陶龍躍，拍著桌子道，“出搜查令，上測謊儀，在法律法規(guī)允許范圍內(nèi)，撬也要把他的嘴撬開！

    堂堂劉副局，風(fēng)一陣地來了，火一陣地走了，留下一整個重案大隊的隊員在辦公室內(nèi)面面相覷，挨金似金，挨玉似玉，他們當(dāng)中不少人跟謝嵐山共事近三年，從他身上學(xué)到不少，其實都不愿意相信。

    劉炎波的話對他并非毫無啟發(fā)，陶龍躍沉著臉，用食指摩挲著眉骨那道斜斜劃下的疤痕，開始回憶。他很快發(fā)現(xiàn)，劉焱波不是故意給謝嵐山下絆子，而是謝嵐山在這個案子里的態(tài)度確實反常，再深挖下去，他整個人其實都很反常。他想起李國昌案子里保安小周病床上跟他說的話，想起秦珂出車禍身亡時，謝嵐山那個異常冷酷與血腥的眼神……

    性格、態(tài)度、行為習(xí)慣，往日里不為人注意的細(xì)節(jié)與孤立事件此刻串珠成串，猜忌、懷疑、陰謀論，這些負(fù)面的東西一旦露出端倪，就會不受控制地猖獗滋長。

    見陶龍躍僵立不動，一臉若有所思，丁璃小心翼翼地出聲問：“小陶隊，現(xiàn)在……怎么辦？”

    陶龍躍合上眼，深深長長地嘆了口氣：“還能怎么辦，領(lǐng)導(dǎo)都發(fā)話了，上測謊儀?！?/br>
    “陶隊，能不能讓我單獨跟謝嵐山談一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