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樣子他先前所做的那些行為，并不是無用功呢……就是不知道什么時候，他才能從這個人的臉上，看到除了皺眉之外的其他表情。

    又閉著眼睛躺了一陣子，季榆才起身下了樓。

    “客官昨天晚上休息得怎么樣？”一下樓，酒樓的掌柜的就迎了上來，那擠眉弄眼的樣子，看上去有些滑稽。

    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看到季榆脖子上那絲毫沒有遮掩的牙印，他臉上的笑容頓時帶上了幾分揶揄。

    視線不經(jīng)意一般地在不遠(yuǎn)處單獨(dú)坐了一桌的人身上掃過，季榆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輕笑著開口：“那是自然。”

    “替我們拿兩壺好酒過來。”取出一錠銀子放在掌柜的手中，季榆轉(zhuǎn)過身，朝柳君遷走去。

    拉開椅子在柳君遷的邊上坐了下來，季榆拿起桌上的糕點(diǎn)咬了一口，眼角的余光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大堂中的景象。

    人還是昨天的那些人，所坐的位置也沒有絲毫變化，唯一不同的是，這些人，都還記得昨天他和柳君遷一同入住這件事。

    “此處的風(fēng)光甚好，”手指輕輕地動了動，聽到耳中傳來某件東西碎裂的聲音，季榆笑著轉(zhuǎn)過頭，看向柳君遷，“不如多留幾日？”

    他實(shí)在是很好奇，這些每日都來到同樣的地方，坐在同樣的位置，做著同樣的事情的人，在離開這個酒樓之后，都是待在什么地方的呢。

    柳君遷曾經(jīng)也跟在那些離開的人身后，試圖找到離開這個地方的法子，但卻總會在半途失去人的蹤跡，最后又繞回原地來，次數(shù)多了，他就放棄了這種沒有任何意義的舉動。

    知道季榆定然是暗中做了什么，柳君遷側(cè)過頭，朝坐在桌邊的那名男子看了一眼，沒有拒絕：“依你的安排便是?！?/br>
    這酒樓雖說不大，地段卻著實(shí)挑得不錯。從一邊的窗子里望出去，恰好能將遠(yuǎn)處的群山盡收眼底，而出了門往東走上幾步，就能到達(dá)最為熱鬧的集市，最是便捷不過——只不過，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都空無一人。

    這間酒樓，就仿佛一片死地之中，唯一有生氣的地方，鮮活卻詭異。

    “真是……”再一次度過了一個一成不變的日子，季榆眼中的神色微冷，“……無趣之極。”

    要不是那枚他放置在某個人身上的東西，每日都會有那樣一段時間失去感應(yīng)，他甚至都要失去耐心了。

    “為什么要留下來？”看著季榆一臉膩味地將面前的那碟桃花糕推開，柳君遷忽然出聲問道。

    在這個地方停留的時間越久，季榆每日沉睡的時間就越長，到了現(xiàn)在，對方都已經(jīng)懶得再去掩飾這一點(diǎn)，反倒光明正大地讓他在邊上守著了。

    “如果我說是因為喜歡你呢，”感受著那從未斷絕的、來自某處的隱約聯(lián)系，季榆眨了眨眼睛，臉上的表情見不著一絲誠意，“你信嗎？”

    聽到季榆的話，柳君遷的嘴唇動了動，沒有出聲。

    他很想告訴自自己，這不過是季榆的又一次玩笑之語罷了，但柳君遷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忽視季榆沒有表露出來的意思。

    這個人的性格確實(shí)十分惡劣，但在一些事情上，卻從未說謊——既然季榆剛才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就足以證明對方確實(shí)有能夠安然離開這里的方法。如此一來，季榆究竟是為了什么繼續(xù)留在這個地方的，自是不必多說。

    而柳君遷并不認(rèn)為他的價值，有大到讓一個魔君不顧自己的安危，將自己置于險境。

    更何況，對于魔界的人來說，顧全大局，向來都是個惹人發(fā)笑的笑話。

    要是魔界的人真的能夠做到凡事以大局為重的話，當(dāng)初就不會出現(xiàn)某位魔君為了一個壓根做不得數(shù)的約定，放任仙界的人進(jìn)入魔宮，自己卻在一旁自顧自地飲酒的事情了。

    而在做出了這樣的事情之后，那位魔君甚至沒有受到來自魔界主君的一句責(zé)問。

    對于仙界來說，魔界中人的想法，永遠(yuǎn)都是那般的不可理喻。

    “……”見柳君遷好半晌都沒有回應(yīng)，季榆唇邊的笑容不由地有些發(fā)僵。

    他就是和往常一樣，說了句不痛不癢的逗弄的話，對方該不至于連這都聽不出來吧？要真是這樣，他就有麻煩了。

    眼前浮現(xiàn)出穆卓陽說著“我覺得，你應(yīng)該明白自己該怎么做”這句話時的表情，季榆頓時感到一陣頭疼。

    他是很想努力地把這兩人湊作對沒錯，但被困在這什么都沒有的地方，他除了逗一逗柳君遷之外，還真想不出其他能夠消遣時間的方法，誰知道，一不小心就玩脫了？

    “說起來，你和向蘇怎么樣了？”沒敢再順著自己扯出來的話題繼續(xù)往下說，季榆試圖對自己鬧出來的狀況進(jìn)行補(bǔ)救。

    柳君遷的身上還有著和穆向蘇的婚約，想來對方也不會忘記這一點(diǎn)。

    “不過是單純的利益交換罷了，”然而這一回，柳君遷卻又把話題給拉了回來，“更何況，”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季榆的雙眼，像是想要看穿這個人內(nèi)心深處的想法似的，“他所在意的，從來都不是我?！?/br>
    季榆聞言愣了一下，繼而忍不住笑了起來。

    “君遷有喜歡過別人嗎？”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聲，季榆偏過頭，看向柳君遷，“你見過那種喜歡著一個人的眼神嗎？”窗外的星光落在他的身上，無端地為他增添了一分柔和，“那種執(zhí)著的、專注的——仿佛對方就是自己的整個世界的眼神。”

    “穆向蘇想要的——可以稱之為占有，又或者應(yīng)該叫做求勝，”季榆收回視線，瞇起眼看著綴滿了夜幕的繁星，“但那絕對與你所認(rèn)為的那種感情無關(guān)?！?/br>
    這也是為什么，他從不會為了那個人的一言一行，而有所動搖。

    眉頭略微蹙起，柳君遷想說這個世上的愛情并不是只有那一種，但話到了嘴邊，卻莫名地轉(zhuǎn)了個彎：“你曾有過那樣喜歡的人？”

    唇邊的笑容驀地淡了下來，柳君遷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的面上不帶絲毫笑意的神情，莫名地令人感到心悸。

    良久，季榆才輕輕地嘆了口氣，起身朝柳君遷走來。

    “抱歉，”伸手輕輕地在柳君遷的肩上拍了一下，季榆腳下的步子沒有絲毫的停頓，“把我剛才的話都忘了吧?！?/br>
    這些東西，他本也不該和這個人說起的。

    沒有料到季榆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柳君遷有些微的失神。

    聽到這個人否認(rèn)對自己的感情，他是應(yīng)該感到慶幸的，可不知為何，他此時非但沒有一丁點(diǎn)松了口氣的感受，反倒覺得胸口有如被巨石壓著一樣，讓他喘不過氣來。

    沒有給柳君遷開口說話的機(jī)會，季榆收回手，徑直出了酒樓，靠在樹下望著遠(yuǎn)處在黑暗中顯得模糊而黯淡的景色。

    仰起頭看著頭頂如夢幻一般美好的夜空，季榆覺得自己的指間，還差一支燃著的煙。

    有樹葉被風(fēng)吹落，帶起的細(xì)微聲響，成為這個連蟲鳴都沒有的夜色當(dāng)中，唯一的動靜。

    季榆很清楚，若是自己不離開，或許就能借著這次的機(jī)會，讓柳君遷對他進(jìn)一步生出好感來——然而，他卻在最后遲疑了。

    并非是由于生出了什么不忍之流的不可能存在于他的身上的情感，而是——實(shí)在是太順利了。

    無論是剛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就見到了身為主角之一的柳君遷也好，后來穆向蘇的主動招惹也好，還是穆卓陽讓他和另外兩人一同前往人界也好，乃至如今落入了必須與柳君遷獨(dú)處的境地——細(xì)細(xì)想來，自從成為這所謂的“魔君”開始，他就沒有碰上過任何阻礙。

    從頭到尾，季榆甚至都未曾感受到任何試圖將眼下已幾乎和原本的劇情沒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的發(fā)展，扯回原來的軌跡去的力道。就仿佛事情本該如此發(fā)展，他所做的，不過是在恰到好處的時候，輕輕地推上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