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林誼查出有孕。次年五月生下王家的嫡長孫。林寧取名，王旭。

    是年冬，一直在京中小打小鬧似得銜玉公子的傳聞不知怎的如臺風一般席卷了這個京都，傳得沸沸揚揚。且越傳越兇。

    本來最初是說，他乃天上神仙，前來凡間歷劫，傳了好幾天慢慢演變?yōu)樗朔鹜愚D(zhuǎn)世，下凡普化世人，在后來就變成了，他乃慈悲仙人，見不得百姓受苦，所以特意下凡來救百姓于水火。

    百姓，水火？這是指摘圣上是昏君嗎？況且即便有百姓需得人來救，那也只能是皇家，你一個逐漸走向敗落的世家子嗣算什么？

    更神奇的是，不知誰最先放出話來，說賈寶玉出生帶來的那塊玉乃是天帝寶物，有去病擋災之用。甚至傳出好幾個故事，某某得了怪病，看過多少大夫不見好，路上偶遇賈寶玉，寶玉公子醇厚善良，拿出玉石往病者額頭上一方，玉石上頓時散發(fā)出金光。不過片刻，病者百病全消。

    諸如這等故事，大體如此，除了偶遇的地址，其他內(nèi)容全都不帶變的。一聽就知道是假的，偏有人信以為真。

    甚至還有一批愚昧的民眾聚集在賈府門口，請求“寶玉仙人”施法解危紓難。

    更加讓人驚嘆的是，賈家居然還真的出面了，而且那玉石居然真的治好了兩三個小孩子的小病。

    林寧簡直要驚掉了下巴。

    只有三種可能。其一，巧合。但這巧合也未免太巧合了點。其二，那玉石本也有些來歷，原著中也曾救過被人下了道瘋癲了的寶玉和王熙鳳，或許有這么點功效也未可知。其三，有人做手腳，故意為之。

    想來想去，總覺得第三點最有可能。

    王氏若是聰明就該盡力撇清，然后帶著賈寶玉離京避避風頭?？伤堑绱诉€沾沾自喜，趁著冬天雪荒之際，在城門口搭了粥棚，以賈寶玉的名義施粥。

    媽蛋，想死啊！這是收買人心呢，還是收買人心呢，還是收買人心呢？

    這般一來，賈寶玉“仙人”“大善人”“救世主”等等的名聲更加越演越烈，從京都慢慢傳了出去。

    本來賈寶玉銜玉而生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皇家也知曉，卻沒放在眼里?？扇缃裥蝿莸搅诉@個地步，即便皇家知道這當中大多事情都是假的，可賈寶玉的聲望至此。若這聲望只是說他是個佛爺，有慈悲之心倒也罷了，偏偏說他是仙人的同時，更說他是救世主，還說他會救百姓于水火之中，這是幾個意思？

    即便皇家不信，奈何許多百姓信了?。?/br>
    林寧幾乎可以預見賈寶玉的下場。果然，還沒等到過年，賈寶玉便病了，這病來勢洶洶，看了好幾個太醫(yī)都不見好，最后在大年初一當天夭折！

    第83章 王子勝10

    正月初一，大年節(jié)上，還是賈元春的生日，偏偏是這么個日子……

    看著賈府上下的白幡，林寧不免唏噓。小孩子夭折，大多家庭是不大辦的，偏偏賈家……

    來吊唁的人并不多，林寧作為親戚之家，面子總得做足，可對于其他人卻是不必主子們親自來的，便是有心的，也不過讓體面的下人過來道個哀。

    林寧未曾見到賈史氏，聽聞受了這等刺激已經(jīng)暈了過去，坐了一會兒，見賈政似是一夜之間老了十歲，與他說話之間甚至幾次失神，林寧也可體會他的心情，便也閉口不言了。略坐了一會兒，見內(nèi)院沈氏那頭使人來說差不多了，便起身回去。

    一路上，沈氏欲言又止，“雖說我不喜他們家，這事剛出那會兒，我和誼兒都勸過幾回，反倒得了他們好大的沒臉，心里不免有些怨氣?？扇缃袂浦髆eimei的模樣，倒有些不是滋味。這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大meimei整個人都呆呆的，沒了神采。想當初我生鳳姐兒的時候那樣艱險，差點就……我一時想著就是拼了這條命不要也要把讓鳳姐兒平安出生。一時又想著，若是鳳姐兒活下來，我卻去了，她背上克母的名聲可怎么辦？我……”

    沈氏本不是這么多愁善感的人，大約是王氏的情形實在不太好，惹得她傷感起來，林誼連連打趣，“人家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可見母親和meimei都是有福的。前兩日meimei還同我說，有些不舒服，吃不下東西。我便猜著是不是有了。今兒也沒見來。大爺說，他向妹夫問起，妹夫臉都紅了，支支吾吾的。母親就等著過兩日得了準信給你來報喜吧。到時候meimei生個十個八個的外孫外孫女，可有得母親樂?！?/br>
    林誼不知隨了誰，生了一張巧嘴，八面玲瓏，長袖善舞，十分得沈氏歡心。

    沈氏聽得一張臉都笑出了花，方才那點子傷感情緒早不知道哪里去了。

    因旭哥兒還在府里，林誼當娘的難免掛心，沈氏也是。因此馬車架得有些快，可還沒等他們進府，只聽車夫劉達一聲驚嘆，騎在馬上的林寧和王仁轉(zhuǎn)頭望去，便見遠處濃煙滾滾，從方位來看，似乎是寧榮街。

    林寧心下震驚，忙遣了清和去查看。

    沒一會兒，便見看熱鬧的百姓你來我往，交頭接耳。

    “這是哪里走了水，瞧這架勢，燒的還不小?！?/br>
    “我剛?cè)デ屏耍菢s國府呢。里府里頭躥出來的下人說，燒著了一大片?！?/br>
    “榮國府？可不就是寶玉仙人的家里？”

    “什么仙人不仙人的。若真是仙人，真有傳的那么厲害，怎會夭折了？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又如何能救得了別人的命。我看之前哪些傳言都是假的?！?/br>
    ……

    清和小跑著回來，“乃是賈府走了水，整個靈堂都燒了，火勢大得很，那頭已經(jīng)在滅火了，五成兵馬司的人也來了。”

    林寧大驚，王仁騎著馬踱過來，“那頭只怕慌亂得很，父親不如帶了母親她們先歸家，我去瞧瞧?！?/br>
    “也好。”林寧將隨行的下人幾乎都給了王仁，又囑咐清和，“看著點大爺，別往火場沖，也別被外頭的人沖撞了?！?/br>
    一個時辰后，王仁回來，林寧這才知曉了事情大概。

    寶玉為幼童，靈堂不大，設(shè)在內(nèi)院，沒有在外院鋪排。一家人都聚集著，賈政賈璉在外室，王氏王熙鸞在內(nèi)室。府里府外都是賈璉和王熙鸞在打點。

    王氏本只是傷心，可沈氏走了后，周瑞家的不知打哪聽到些消息，和王氏一說。湊巧，彼時，有管事婆子來向王熙鸞詢問喪禮的事，王熙鸞隨口說，不過小孩子，沒必要這么鋪排。神情語氣有些不耐，還有些幸災樂禍，王氏便發(fā)了瘋。

    追著王熙鸞打，話里話外說，這出局是王氏連同閔家的人做的，讓王熙鸞賠她兒子。說周瑞家的偷聽到王熙鸞同閔氏的話了。賈政被這話唬得三魂七魄都沒了。賈璉目瞪口呆。

    王氏與王熙鸞撕扯，氣憤之下，用簪子□□了王熙鸞的心臟。

    一下子鬧出了人命官司，賈府治家本就不嚴，下人們慌了神，四下亂躥，賈政與賈璉已經(jīng)傻了眼失了魂，沒人注意到早前在王氏與王熙鸞二人撕扯之時早已打翻了靈堂的燭臺。靈堂本就油燈多，且還放了不少易燃物，這一下竟是星星之火迅速燎原。

    等逃亂的下人們回過神來，火勢已經(jīng)不小，沒幾個人敢進里頭去救人，又無主子指揮，便是救火也慌慌張張，失了秩序，這才沒能第一時間控制住火勢。

    “現(xiàn)今火已經(jīng)滅了，大姑姑和大meimei當場斃命。姑父還昏迷著，已經(jīng)請了太醫(yī)，說是兇險，也不知能不能過得了今晚。妹夫被掉落下來的房梁砸了腿，去也是因禍得福，東西全落在他腿便，堆積起來倒是將他護在了里頭，沒被燒著。只是那腿傷得厲害，恐怕……”

    王仁說著嘆了口氣，“賈老太太聽聞消息便氣血上涌中了風，人已經(jīng)倒了。現(xiàn)今那府里一團亂。我瞧著實在不是樣子，已經(jīng)讓墨玉過去照應著了。到底是親戚，若是咱們家袖手旁觀實在不好，讓人瞧著未免覺得我們家的人太涼薄?！?/br>
    林寧點頭，“應該的?！?/br>
    王仁欲言又止，隔了好半晌才又道：“父親，寶玉的事情，可當真是大meimei和閔家做的手腳？”

    林寧一笑，“你覺得呢？”

    王仁忖道：“這么大的手筆，單論閔家是做不來的。何況，賈寶玉是賈家人，一脈同源，那些指摘皇室和圣上的話，難免不會連累大meimei和大妹夫。閔家雖算不得多有手段多聰明卻還不至于這么蠢。此事說起來，李祭酒李大人恐怕也插了一腳，否則不會在國子監(jiān)支支吾吾說起賈寶玉的事兒來。國子監(jiān)都是監(jiān)生，也就等同于也是一部分士林力量。他不會不明白這若在學子間傳開不好。若只是一次倒也罷了，偏還說過好幾次，若說這里頭沒有李家的手筆，我是不信的?！?/br>
    “但要說這是李家所為卻也不對。雖說李紈是節(jié)婦，若鬧出事兒來，非是誅九族的大罪都可脫身。但卻也并非對她毫無影響。這前頭的傳言或許有閔家和李家的手筆，可后來越演越烈卻并非這兩家手筆，只怕也不是一家的手筆?！?/br>
    林寧面上透出幾分滿意，“你可知道宮里頭賢德妃前兒被下了位分，貶為才人，幽居冷宮？”

    王仁一愣，他還未掌家，人手沒林寧多，消息也沒林寧靈通，尤其還是宮里的事。這么說來，恐怕那幾家都出手了，尤其怕是還少不了甄家的手筆。

    賈元春從一個女史一躍成為妃子，占據(jù)一宮之主之位，宮里誰人不眼紅？便是甄貴妃這等寵冠六宮之人，也是一步步爬上去的，偏一個此前一直攀附著她的人有了這等造化，她哪里受得?。?/br>
    況且，自打賈元春封妃之后，賈家的傾向明顯不一樣了。竟是有過河拆橋之意。甄貴妃這等傲氣的人，哪里肯？

    王仁一嘆，總歸和他們家不相干就是了。

    次日一早，賈家就傳來消息，賈政燒傷太過嚴重，到底沒挺過去，與半夜去了。賈史氏再受刺激，一天之內(nèi)兩次中風，雖在太醫(yī)的診治下保住了性命卻嘴角歪斜，不得言語，也無法動彈，與活死人倒也沒多大區(qū)別。

    賈璉受得濃煙太多，熏壞了嗓子，雖還能發(fā)聲，聲音卻啞了。這還不算，最嚴重的是那腿，恐怕往后會不良于行。

    好好的一家子人，就這么死的死，病的病，傷的傷。當真應了那句，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

    出了十五，賈敏帶著黛玉回京。一來，娘家出了這么大的事，死的都是她的至親，況且親生母親還病重在床。她理應回京看看。二來，林如海也是帶了那么點讓他們?nèi)刖罕艿囊馑肌?/br>
    林誼陪著賈敏和黛玉又去了賈家，賈敏伏在賈史氏床邊，拉著賈史氏的手大哭了一場。

    大多數(shù)人都在感嘆好好的一個國公府邸的大正月的這場變故。只有林寧心中暗嘆，是禍，卻也未必不是福。至少如此一來，賈家能當家的人沒了，唯一還有希望的賈璉雖保住了命，卻也得長時間養(yǎng)身。賈環(huán)賈蘭一個三歲，一個兩歲多，什么都不懂。李紈又不是個能撐得起來的。

    看似賈府沒了做主的人，可真是如此也可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即便賈家早年做過些什么，但過得幾年，安分了，皇上也還不至于同這樣的賈家斤斤計較。或許正可免了往后的抄家之禍。

    二月初九，春闈之期。王仁入貢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