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個孩子般，失聲痛哭。

    在謝歡沉痛無助的哭聲中，沈潯聽到他在呢喃——

    “謝家爺爺說，生而為人，要做好人，可是，太難了，做好人太難了，做人，太難了……”

    沈潯垂在身側(cè)的雙手狠狠握拳，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中，血絲浸了出來。

    他蹲在謝歡身邊，理了理他有些凌亂的額發(fā)，輕聲道：“小謝歡，我在?！?/br>
    謝歡急切地抓住他的手，彷佛他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近乎膜拜地看著他，“沈家哥哥你告訴我，你總說世事無絕對，必有兩全法，我已經(jīng)把我能想到的辦法都想到了，我犧牲了離恨淵七千亡魂來救他們，可是為什么，我還是被逼得前后無路？兩全法在哪里？前路在哪里？退路在哪里？”

    沈潯甚至不知道該怎么告訴他，前路在哪？救人嗎？這世間，當(dāng)真值得救嗎？退路在哪？不救嗎？蒼茫世間，千萬黎民，當(dāng)然不救嗎？

    沈潯依舊對他笑得溫柔，理著他的額發(fā)，將多余的發(fā)絲別在耳后，聲音輕輕柔柔，如沐如風(fēng)。

    “無論你做何決定，我都在?！?/br>
    一如他之前所說——救，他陪他傾盡所有；棄，他陪他滅世重造。

    作者有話要說：大過年的，百忙中我終于在除夕夜擠著更新一章，表嫌棄。

    真的沒一個幫我起名字啊，太狠心了~~~

    謝謝讀者“末涼熙”,灌溉營養(yǎng)液 62019020118:35:41

    ☆、憶起

    在后世的記憶中，沒有人知道那場瘟疫是怎么消失的，有人說是莫名其妙自己就沒了；也有人說是喋血鬼王最終還是不忍心，祭煉出了七千血鴉，救萬民于水火；還有人說這場瘟疫原本就是喋血鬼王發(fā)動的，目的是為了奪取其他玄門百家的靈力修為，只因那老婦突然自盡，這才良心發(fā)現(xiàn)，將計劃終止。

    真相是何不得而知，只知道自那天喋血鬼王在棲霞城大開殺戒之后，便回了萬鬼城。

    分別之際，沈潯告訴了他一個期限——七天。

    讓他等自己七天，兩天安頓棲霞城，一天從棲霞城趕回嶺南天一閣，三天交代天一閣后事，一天再從天一閣趕回萬鬼城，一共七天。七天后，他袖手天下，與他共棲離恨淵，再不問世事。

    只是后來七天不到，不知為何，明明已經(jīng)回了萬鬼城的喋血鬼王，突然協(xié)同藍(lán)兮公子，率領(lǐng)萬鬼城四千喪尸，打上玄門百家！

    道宗百家經(jīng)過一場瘟疫之后，本就死傷慘重，哪里斗過兇猛的喪尸，那一戰(zhàn)，幾乎滅門！

    后來幸虧天一閣少閣主沈潯及時趕回，以一己之力與喋血鬼王約戰(zhàn)奈河河畔。在經(jīng)過三天三夜的大戰(zhàn)之后，終于與喋血鬼王同歸于盡，沉入奈河河底，藍(lán)兮公子自此也從世間消失。后來后世稱那場大戰(zhàn)為禍?zhǔn)乐畞y，兩百年來，綿延至今。

    兩百年后，凌云樓，竹室，萬千畫像之中。

    言小樓記得，原本蘭室是設(shè)有書閣的，但因謝歡愛看書，在蘭室里給他設(shè)了百步書廊，導(dǎo)致自己無法看書辦公，于是把竹室算作了書房用。自從將謝歡從十四重山地牢救出，送回萬鬼城后，他就不喜呆在蘭室，看不慣寂靜的百步廊，于是終日泡在竹室里作畫。

    一幅，又一幅。

    前世，他最后一次待在這間房間里，是他的父親沈天昊知道他要放棄少閣主的身份、脫離天一閣，勃然大怒，前來訓(xùn)斥。

    沈天昊厲聲逼問：“你苦心修煉是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早登大道？無論你是修仙也好，修鬼也好，只要能修成正果有什么關(guān)系？天一閣將來會是你的，豐都鬼城將來也是你的！你會成為人人敬仰的上仙，亦或成為睥睨眾生的鬼王！我所實現(xiàn)不了的愿望都會在你身上實現(xiàn)！你會成為我的希望，我們整個天一閣的希望，乃至整個道宗玄門的希望！為什么？只為了一個謝歡，你就要放棄眼前的一切？潯兒，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以前很聽為父的話的！”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忤逆沈天昊，他道：“一直以來我都是跟隨著您的腳步，您是我心中的信仰，在我心中您從不會錯，一直至今?！?/br>
    沈天昊問：“那你現(xiàn)在認(rèn)為我錯了嗎？”

    沈潯搖頭，“直至今日，我仍然不認(rèn)為父親您所堅持的是錯的，但……我也不認(rèn)為謝歡錯了。每個人的信仰不同，堅持的理念不同，不能因為別人所堅持的跟自己不一樣，就說那人是錯的?！鄙驖】粗难凵瘢瑘远ǘ鴽Q絕，繼續(xù)道：“父親，對不起，謝歡讓我明白，他所堅持的，才是我心中的信仰?！?/br>
    ……

    言小樓凝視著畫中的紅衣少年，再次相逢之后，從沒見過謝歡穿紅色。奈河之戰(zhàn)，他豁出去一切將謝歡封印，同時暗暗在心中下定決心，他與謝歡此生再不復(fù)相見。可是兩百年了，十世輪回，他還是忍不住想靠近他。

    只是，不能。

    身歸混沌之后，他才明白，他跟謝歡當(dāng)真是生來無緣，而且還是彼此命中的劫數(shù)，只要他們相遇，災(zāi)難就會發(fā)生。他無懼災(zāi)難，懼的，是給謝歡帶來災(zāi)難。所以他想靠近，卻不能靠近，只能每一世都淺薄打聽著關(guān)于他的信息。

    哪怕，只有一點點。

    當(dāng)年，他以自身大乘修為對謝歡下了喋血詛咒，本以為會終生湮沒在奈河河底，可是沒想到，他轉(zhuǎn)世重生了。他之前一直與沈天昊一起研習(xí)鬼修之術(shù)，一直想研出可令鬼魂轉(zhuǎn)世重生的法術(shù)，然一直未果，沒想到的是，在他下了喋血詛咒身死的那一刻，他成功了，轉(zhuǎn)世重生了。

    只是喋血詛咒確然厲害，能以死生之咒詛咒他人，于自身卻也有不可解之反噬。許是謝歡當(dāng)真是他命里的劫數(shù)吧，他們相遇那年十五歲，所以自此后，每一世，他皆在十五歲那年身死，從無例外。而且每一世，他皆是個家破人亡死無全尸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