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大跡出雷澤，華胥履之，生伏羲。

    “大能伏羲，出自華胥，居于雷澤，厥田漁漁……什么什么女，這四個字我實在不認(rèn)識，可能是女媧，”我看了一眼對面的三個人，艱難的接著往下念，“茫茫昧昧，冥昭閔閔，原田每每，風(fēng)雨是闕……”

    胖子打斷了我，說：“你能不能直接翻譯一下，這么念下去誰能聽明白！”

    “我?！币恢笨吭诖差^閉目養(yǎng)神的悶油瓶突然插了一句。胖子被噎的半天沒接住話茬，之后就是瘋狂的打擊報復(fù)，“誰不知道你是他貼心小棉襖，他不用張嘴都能明白……”說著又是一陣壞笑，瞎子掐了煙，走過來站在我身后，說：“趕緊念，念完還有事呢。”

    “不是弄完了嗎？”我問他，又看了眼悶油瓶。

    “是弄完了，不過總得檢查下有沒有遺漏的，老頭畢竟年紀(jì)大了，萬一再少紋了兩筆……”他不說了，低頭看著我，墨鏡后的臉上是難得的凝重。

    我嘆了口氣，說：“你們聽我把這個念完，讓他多歇一會?！?/br>
    從這張帛書的內(nèi)容上來看，應(yīng)該是后代巫覡的記錄。伏羲與女媧誕于雷澤，與天同生，他們當(dāng)時所處的世界蒙昧昏暗，那是天地尚未形成之時，廣大無形，混沌莫辨，幽冥不分。草木深茂，洪水浩淼，風(fēng)雨止塞。伏羲與女媧開天辟地，定立天蓋地輿，參合陰陽相錯而化生萬物，劃定九州。頒布?xì)v法，以定日月星辰之次，二十八宿環(huán)布周天。當(dāng)時日月未生，女媧四子步算時間，確定兩分兩至。立五根石柱，支撐大地。媧祖人頭蛇身，一日七十化，調(diào)和天地，故生陰陽，陶化萬物。故而女媧是萬物之主。而后鑄祠神祈而為女媒，創(chuàng)設(shè)婚姻，從此無需再造化人類。創(chuàng)世至此完成。

    “這就完了？”胖子伸長了脖子問，“你那張布上就說了這些？”

    我搖了搖頭說：“文字部分的表面意思就是這些了，不過還有些別的，我說不好……”

    “什么別的？”

    “我這兩天一直在想蝴蝶的事，這張帛書很顯然是上古時期九黎部的某一位大巫留下來的，但是他為什么沒有提到蝴蝶？現(xiàn)在的傳說是蝴蝶孕育了人類先祖，而漢族傳承的神話卻與這張帛書一致，都是女媧造人說，造成這種差異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瞎子皺眉道：“你要考慮到原始人類的思維能力，以及對于總命題的不斷演化過程，”他難得這么正經(jīng)的說話，一開口我反而想笑“傳說的形成經(jīng)過許多演繹，特別像苗族這樣的，口耳相傳的過程中難免加入個人理解，因此產(chǎn)生邏輯上的混亂是很正常的……”

    “你說的這點我想過，后來我又想到‘蝴蝶mama’會不會是一種比喻？就像漢語中說的‘太陽公公’？又或者說蝴蝶不是重點，重點是mama？”

    瞎子若有所思的看著我，點頭道：“繼續(xù)說?！?/br>
    “mama這個詞，很明顯是母系氏族社會的意識形態(tài)，母系氏族社會最為推崇的是生殖崇拜，這是繁殖生長的源頭，在所有先秦以前的典籍中，提到母性生殖崇拜的，只有一個人?！?/br>
    小哥突然睜開了眼睛，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我，我沖他點了點頭，“沒錯?！?/br>
    胖子嘿了一聲，說你們什么意思，又打啞謎？我轉(zhuǎn)向他，說，這東西你很熟，我一說你就知道了，說不定還會背。

    《道德經(jīng)》。

    谷神不死，是為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玄牝。

    胖子果然會背，“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句話小學(xué)生都會！”他說。

    一，就是太一，東皇太一，天極，若是喜歡，你還可以叫它須彌頂。天空中唯一不轉(zhuǎn)的那顆星，古代世界的萬物中心。天一生水，天地者，太一之所生。太一周而又始，以己為萬物之母。天之所不能殺，地之所不能埋。

    太一生天，天就是二；天生地，地就是三；地生萬物。這些數(shù)字不是用來計數(shù)的，而是表示先后順序。

    “那生一的是什么？”胖子開口問了一句，但馬上又是一臉恍然，“是道？”

    是道，而這種道是無法命名的，就算你理解它的意義，你也無法說出它的名字。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圣經(jīng)上說，我是自有永有；佛曰：“不可說?！?/br>
    瞎子臉上終于有了一絲驚訝的表情，他看著半天不說話，最后憋出來一句：“是這樣？”

    胖子直接怒了跳起來嚷：“你們一個個的還能不能行了！說人話！”瞎子在屋里踱了幾步，突然轉(zhuǎn)向我說：“你的意思是，生命是固有的，但文明是被有意識孕育出來的？”

    這是造物者的傳奇。

    “空間與時間的概念在幾千年前無疑是無法被理解的，因此他們神話了這一過程，創(chuàng)世者蛇身人頭，測定方位，頒布?xì)v法，授時于民，參照老人的說法，十二月乃是十二始祖，那么女媧傳說中的四個孩子應(yīng)該也是一種被人化的象征意義，代表兩分兩至，而那支撐天蓋的五根石柱，應(yīng)該代表東南西北中五個方位，還有這帛書最外面的一圈小字，如果按照順時針念是沒有意義的，但如果反過來念……其實是張地圖。”

    這種以文字描述方位的‘地圖’我之前并不是從未見過，但是這張圖是我見過最古老的版本，如果我們的推論正確的話，老人所說的那條神留下的通道應(yīng)該就是玄牝之門。

    道出自玄牝，而又歸于玄牝。

    “你覺得那門后面有什么？”小哥看著我，問了一句。

    物質(zhì)不滅，故而谷神不死。老人說那是生死門，若是死者可以生，那么生者也可以死。

    那門后面，應(yīng)該就是這個世界的……

    終極。

    第99章 終章

    他方世界是存在的?；蛟S一切的秘密就藏著那扇門后。用現(xiàn)代的宇宙觀去解釋，或許那是一個時空的通路。

    而在秦漢年間，這兩個時空發(fā)生了某種扭曲與重疊，有人類誤入了那個世界，留下了許多關(guān)于永生者的傳說，有人真的找到了那個地方，比如我，比如他。

    之后時空的裂縫消失了，這世間的永生也隨之消失。

    那扇門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找到青銅門的過程無需贅述，隆改與我們同行，一路解決了不少麻煩，在青銅門前我將那張帛書交給了他，他萬分鄭重的沖我們行了個大禮，將帛書仔細(xì)收入懷中，不管怎樣，他身上所背負(fù)的使命終于結(jié)束了。

    在照明彈打亮了黑暗的空間后，借著那短暫的光明，我們終得見青銅門的全貌。

    那是很難用語言形容的震撼?？v然我在千年前見過秦嶺下的巨大神樹，然而和眼前的巨門比起來，無疑是小巫見大巫了。

    因為門的體量巨大，繁復(fù)精美的花紋終于能以全貌展示，正中的菱形星分外顯現(xiàn)，天極神頂天立地，在它的左右，蒼龍與朱雀圍繞盤旋，腳下踩著玄武巨龜，這深埋在地底的秘密，隱藏于神話和傳說中的久遠(yuǎn)過往，展現(xiàn)出了它本來的面目。

    曾經(jīng)有一種成熟的文明，通過那扇門，來到這個世界。

    那是壓倒一切的絕對力量，不管是在物質(zhì)層面還是精神層面，青銅樹所帶給我的一切仍讓我記憶尤新，然而在這里站了許久，逐漸適應(yīng)之后，似乎并沒有可怕的幻覺出現(xiàn)，我暗暗松了一口氣。

    我們所處的地方，和青銅門之間尚有百丈，前方是一片空地。這扇門仿佛從天地初開起就立在這里，坦蕩的讓人心生寒意。在原地歇了一會，悶油瓶站起身，說：“走吧?！?/br>
    我的心中突然升騰起一股巨大的恐懼，縱然我試圖一次又一次的讓自己相信，那扇門后有解決我們所有問題的方法，但是具體哪后面有什么，誰也不知道。

    這是一場冒險嗎？還是注定玉石俱焚的犧牲？我知道這世上已經(jīng)沒什么能困住他了，但是到了這一刻，任何信心在這樣的宏偉廣大面前，都會脆弱的如同齏粉一般。

    我剛剛站起身，隆改一把扯住了我，他指了指悶油瓶，艱難的對我說了四個字：“你不能去?！?/br>
    瞎子扯了扯嘴角，難為他這種時刻還能笑得出來，“就送到這里吧……”他朝我們揮了揮手，轉(zhuǎn)身先踏入了那片空地。就在那一瞬間，不知道什么東西亮了一下，那一片看似平坦的空地居然開始抖動起來，而后我們才意識到，那一塊地是活的。

    幽深的谷底傳來類似號角般的低沉聲響，地面的抖動愈演愈烈，似乎有什么東西正要破土而出，瞎子已經(jīng)朝前跑去，悶油瓶轉(zhuǎn)身看了我一眼，就在那一瞬間，我撲上去猛的抱住了他。

    我害怕了，無比的害怕。我突然在這一刻想放棄這一切，我死死的扯住他，抖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一千年來的愛恨離別壓的我?guī)缀醮簧蟻須?，曾?jīng)，曾經(jīng)就差那么一點點，我們就永世錯過了。他抬手在我頭上摸了摸，在我反應(yīng)過來他要做什么之前，他已經(jīng)動手了。

    我們沒有告別。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躺在長白山下的旅館中，胖子不敢見我，我一醒他就溜了。我躺在那里盯著天花板，渾身像是被抽去了力氣，連手都抬不起來了。

    萬念俱灰，不過如此。

    我在山下住了一個多月，沒有等到人出來，反而先等來了蘇萬。才知道瞎子也沒對他說實話。但有了另一個失魂落魄的人的陪伴，痛苦反而是加倍的，很快我們便不愿意再看見彼此，胖子著急上火，最后搬來了大救兵——解雨臣。

    我是被綁著帶走的。

    回到杭州之后我很久回不過來神，每夜失眠，情況更甚于上一次，我給王盟一次性發(fā)了三年的工資，原以為他會一走了之，結(jié)果他卻留下了，只是我已經(jīng)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頭兩年我不知道是怎么熬過來的，我媽來過幾次，吳三省也經(jīng)常來，我躲著他們，怕他們提起那個人。

    之后我生了場病，被查出來肝上長了個腫瘤，好在最后的結(jié)果是良性的。出院那天我將頭發(fā)全剃了，也是突然意識到我不能這樣活下去了。

    再這樣下去，沒等到他回來，我先死了。

    畢竟我時間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