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近乎咆哮的聲音打斷了郁凌歡快的吐槽，那種尖銳的感覺讓郁凌忍不住皺眉：‘別這么激動。’

    ‘你叫我別那么激動？’陌響亮地嗤笑了一聲，‘是啊，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你是唯恐自己死不了嗎？！’

    原來神也知道“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這句話嗎？

    并沒有因為陌的話而產(chǎn)生什么危機意識、完全不重視對方的郁凌仍然在心里默默地吐槽。

    當(dāng)然，他體貼地沒讓陌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不，我當(dāng)然想活下來。’郁凌安撫著似乎進入狂躁狀態(tài)的陌，他親愛的執(zhí)法者暴躁起來可不好，之前那樣尖銳的咆哮體驗一次就夠了——說起來，陌現(xiàn)在的樣子可跟初見時相差甚遠(yuǎn)，郁凌都快想不起第一次見面時那個穿著曲裾的淡漠少年了?！易隽税才?，你不用擔(dān)心?！?/br>
    也許是郁凌的姿態(tài)實在太有信服力了，陌稍稍相信了些許，暫時安靜下來：‘好，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你的“安排”?！?/br>
    鏡子前的陌看著鏡中整個人浸在海水里游著泳、被打濕的頭發(fā)一縷一縷的貼在臉上顯得狼狽不堪的樣子，冷笑一聲：“你最好真的做了安排。”

    杰克帶著郁凌游到了一塊漂浮著的木板前，它曾經(jīng)是一扇門，上面雕刻著華麗的紋樣：“我就覺得我看到了什么浮著的東西……現(xiàn)在我們可以上去了！”

    他轉(zhuǎn)過頭，看向郁凌，過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郁凌身上沒有穿救生衣：“你的救生衣呢？”

    “在你身上呢，道森先生?！庇袅璐蛄藗€哈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第二天凌晨了吧？泡在大西洋里真是讓人想困都困不起來。

    “那你，我是說……”杰克突然覺得很不好意思，他又回頭看了看那塊木板，然后抿了抿唇，下定了決心，“你先上去吧，卡爾?！?/br>
    Well，道森先生又一次讓他感到意外了。郁凌挑了挑眉，覺得自從認(rèn)識道森先生以來——雖然才只有短短的三天，但他似乎經(jīng)常對道森先生的某些行為感到驚訝。

    ‘你不會拒絕他的，對吧？’陌的聲音低低的，流露出一種冰冷黏膩的威脅味道，像是蛇類在身上緩緩爬過。

    ‘……當(dāng)然?！袅柙诮芸说膸椭隆M管他認(rèn)為自己一個人也沒問題——爬上了木板，脫離海水以后整個人都感覺舒服了許多，雖然身體還是冷的要命，但起碼不會像浸在海里那么冷了。

    “我也……”杰克雙手一撐，就要爬上木板，那塊小小的木板卻因為承受不了兩個成年男人的重量而整個傾斜，翻轉(zhuǎn)過來。

    再次被悶進大西洋里的郁凌猛地甩了甩頭發(fā)，還是沒忍住皺了皺鼻子。

    這種感覺真是太！討！厭！了！

    “看起來這塊木板只能承受一個人的重量……”杰克把木板扶正，轉(zhuǎn)頭對郁凌說，“你上去吧，我穿著救生衣，會好一些?！?/br>
    聽到這句話，郁凌看向杰克的眼神多少有些古怪——這是把他當(dāng)做小孩子在哄嗎？誰都知道現(xiàn)在重要的不是能夠“不下沉”，而是可以“浮在水面上”，可以不用泡在零下幾度的海水里……

    就算穿著救生衣能夠不下沉，但是一直浸在大西洋里，遲早會被凍死的，皮膚變得青白，甚至頭發(fā)上、眉毛上都可能結(jié)出薄霜來。

    如果這樣死去，尸體可會很難看的。

    ‘不要猶豫！’陌恨鐵不成鋼一般地吼道，‘他本來就是要死的，他原本就是會死在這里的！快點上去吧，你只是和蘿絲·布克特?fù)Q了個位置而已！’

    哦，是的。

    原本的故事里，霍克利先生上了救生艇，布克特小姐靠著這塊木板——也許不是這塊，是另一塊別的木板——成功挨到了回來找他們的救生艇，只有道森先生，永遠(yuǎn)的留在了大西洋中。

    郁凌爬上木板，坐在上面看著杰克。

    杰克的胳膊趴在木板上，多少讓他可以浮得輕松些，加上身上的救生衣，他基本不用擔(dān)心下沉的問題。

    但是……

    會被凍死的吧。

    這樣下去。

    “沒事，我一直在活動呢！”感覺到了郁凌的目光，杰克抬頭沖他笑了笑，“我可事先說明啊，過會兒要是我堅持不住了，我們就換一換，你讓我上去休息一下，可不許一直占著這塊木板??！”

    雖然嘴里這么說著，可杰克心里卻明白，他不會這樣做的。

    不會對卡爾說“我堅持不住了”，不會對他說“讓我們換一換”，不會對他說“讓我上去休息一下”。

    “我有點喜歡你了，道森先生?！庇袅杩粗芸撕靡粫?，才緩緩地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來。這個微笑也并不帶著多少溫度，大概比“冷”多了一點點暖意，不過杰克卻忍不住因為這個微笑跟著笑起來。

    “我也有點喜歡你了，霍克利先生?！苯芸藢χ袅枵Ａ苏Ｑ劬?，瞳眸的顏色在夜幕的籠罩下變成了深邃的寶石藍。

    “如果我死了，而你活下去的話……”郁凌伸手，在杰克濕噠噠的金毛上揉了揉，“可以每年給我畫一張肖像畫嗎？”

    “每年一張肖像畫？”杰克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反映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笑著說，“一年比一年老的那種？根據(jù)你現(xiàn)在的樣子想象五十年后的霍克利先生……唔，這可不容易??！”

    盡管覺得郁凌口中的這種情況不大可能出現(xiàn)——因為在杰克看來，坐在浮木上的霍克利先生和待在大西洋里的自己，就算真的有一個人能活下來，也不會是自己。但不管怎么說，這個話題還是讓杰克的心情變得輕松不少，他開始和對方聊天，并且努力讓自己說話的語氣快樂一些。

    “不，永遠(yuǎn)都是現(xiàn)在這樣的我。”郁凌下意識地皺起了眉，“老頭子什么的絕對不要……”

    這句小聲的嘟囔被杰克聽見了，他一個沒忍住笑了出來：“哈，沒問題，我一定，一定……不會把你畫老的哈哈哈哈……”

    這樣的霍克利先生還是挺可愛的嘛，道森先生一邊笑，一邊在心里這樣想著。

    然后他發(fā)現(xiàn)郁凌的神色非常嚴(yán)肅，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

    不知道為什么覺得心里一怵的道森先生因此而停下了笑，咳嗽兩聲，故作正經(jīng)地說：“咳咳，我答應(yīng)你，我會永遠(yuǎn)把霍克利先生畫成現(xiàn)在這樣優(yōu)雅迷人的樣子……哈哈哈哈卡爾，你真的那么在意這個嗎？噗，我真是沒想到哈哈哈哈……”

    ——結(jié)果正經(jīng)了沒半分鐘，又重新笑了起來。

    “每年都要畫?！庇袅杼痤^，看著天上的星星。

    “嗯，每年都會畫的。”杰克點點頭，也跟著郁凌一起往天上看去。雖然他不明白為什么只不過是玩笑的話題罷了，卡爾卻這么較真。

    杰克并不覺得郁凌說的那種事會發(fā)生。

    他已經(jīng)做好了死亡的心理準(zhǔn)備，其實要是說起來，如果卡爾不去統(tǒng)艙救他，他早就被淹死了。

    “那，如果我死了，你活下來的話……”杰克的聲音低低的，像是在喃喃自語，“你可以為了我去學(xué)一下畫畫嗎？每年都……每年都畫一張我？”

    “嗯?！庇袅栎p聲應(yīng)了，“一直都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嗎？”

    “不，讓我一點一點變老吧！”杰克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在對郁凌說還是在對自己說，“讓我一點一點變老吧……”

    你年紀(jì)大了可不好看，會變成一個胖大叔的。郁凌挑了挑眉，又“嗯”了一聲。

    “如果你活下來的話……”杰克的聲音還在繼續(xù)，“請你幫我對蘿絲說一句，我愛她?！?/br>
    “好?！庇袅璧拖骂^，仰望天空太久，讓他的脖子感到一陣酸痛，“那我就提前對你們獻上婚禮祝福了，道森先生，祝你和布克特小姐百年好合?！?/br>
    “……”杰克看向郁凌，很認(rèn)真地看了很久，他發(fā)現(xiàn)對方的祝福是那樣真摯，絲毫沒有因為蘿絲曾經(jīng)是他的未婚妻、是他喜歡的女人而對自己有什么諸如嫉妒或者別的負(fù)面情感，“我和蘿絲……如果我活下來的話……”

    “你應(yīng)該說謝謝，道森先生。”郁凌笑了，“你知道嗎，其實我并不覺得，社會價值可以決定一個人在死亡面前應(yīng)該為他人犧牲還是讓他人為自己犧牲。”

    “嗯？”也許是海水的冰冷讓杰克的思維變得緩慢，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郁凌指的是他之前在三等艙里說的那些話。

    “我奉行的是叢林法則，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庇袅璐浇堑幕《热匀皇禽p松的笑意，“優(yōu)勝劣汰，沒有誰應(yīng)該死誰應(yīng)該活，活下來的人就是值得活下來的，沒能活下來的人合該死去?！?/br>
    “你這種說法也……”杰克忍不住皺眉，這種說法和之前的社會價值論有什么大不一樣嗎？對于杰克來說都是差不多的，都太冷酷了一些。

    “但是現(xiàn)在我覺得，有些事情不能想得那么絕對。”郁凌看向杰克，在月光下他的臉看起來格外蒼白，“泰坦尼克號沉沒前看到的那些事，讓我改變了想法?！?/br>
    “哇喔，那真是個好消息?！苯芸丝鋸埖亟辛艘宦?，然后煞有其事地點點頭。

    “希望你能夠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畫家，杰克?！边@是郁凌第一次叫杰克的名字而不是“道森先生”，他將手伸進口袋里——與此同時從空間里拿出海洋之心——然后把那顆漂亮的藍寶石掛在了杰克的脖子上，“如果你和蘿絲不幸生出了一個黑頭發(fā)的小男孩的話，給他取名叫卡爾吧！”

    他最后說了一個笑話，畢竟杰克和蘿絲一個金頭發(fā)一個紅頭發(fā)，是無論如何都生不出黑頭發(fā)的孩子來的。

    然后——

    “再見了，道森先生?！痹谀皯嵟穆曇糁?，郁凌跳下浮木，放任自己往下沉。

    冰冷的海水再一次包圍了他，甚至，因為他不抵抗的舉動，海水從口鼻處灌入身體，他從來沒有哪一刻比此時離死神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