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就在下一刻，她眼睛一花，周圍的環(huán)境產(chǎn)生變化。

    那是一處極為祥和的庭院，草地上繽紛的花叢繁茂盛開，螢火蟲在其間明滅變化，溫暖的空氣和喜悅的花香交融在一起，宛若用平凡寧靜凝固的永恒。

    花香的來源是庭院周圍的高大喬木，它們一共有八株，東南西北四角各有兩株，每一組都并肩相依，而且總是其中一株生機(jī)勃勃，開著海棠色的美麗花朵；另一株卻枯萎垂死，仿佛老婦人干燥的頭發(fā)。

    “謝世尊指點(diǎn)！”

    夏元熙雙手合十，恭敬施了一個佛禮。

    至此，她終于明白了這位回應(yīng)自己的前輩是誰。

    相傳釋迦牟尼于拘尸那城娑羅雙樹之間滅度涅盤，那里東西南北各有雙樹，每一面的兩株樹都是一榮一枯，稱之為“四枯四榮”。所以，這位便是她以前所在地球世界的主尊了。

    或許是因?yàn)橄脑醍吘乖诘厍虼暨^，于世尊有一段因果，所以他才會出手點(diǎn)化她。

    猜對了。

    她剛直起身，一片娑羅樹葉就隨風(fēng)飄蕩到她手上，金色的梵文隨之浮現(xiàn)。

    【我言滅度無量無數(shù)無邊眾生，實(shí)無眾生得滅度者?！?/br>
    這是什么意思？！

    當(dāng)看清楚上面的字，夏元熙不由得聳然一驚。

    娑羅樹葉上自然是佛祖的旨意，但內(nèi)容卻引人深思。滅度乃圓滿諸德、寂滅諸惡之義。就字面意思上來看，這句話指的是佛祖成道之前，曾經(jīng)發(fā)下誓愿要救度世間眾生，但最終他卻發(fā)現(xiàn)，他并沒有能救任何一個人。

    這真是讓她無比震驚。

    世尊成道并未開辟極樂凈土，而是直接歸于生養(yǎng)他的娑婆世界，真可謂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即便如此，如果他自己也說“實(shí)無眾生得滅度者”，難道這說明無論用盡任何手段，都無法阻止世界滑落向魔門嗎？

    這已經(jīng)從根本上否定了任何人用力量干涉世界進(jìn)程的舉動，就連夏元熙創(chuàng)造六道輪回也一樣，無論是她自己執(zhí)掌，還是任其自行運(yùn)轉(zhuǎn)，都如同螂臂擋車般，無法讓歷史滾滾的車輪因此停滯一刻。

    “難道世尊想讓我放棄？”她不禁產(chǎn)生了這樣的想法，這樣的話或許說得通，畢竟如果像司空淵當(dāng)年那樣固執(zhí)己見，犯下無邊罪業(yè)后，再要改正就難上加難了。

    但即便是佛祖本身的意思是要她懸崖勒馬，夏元熙也不會從命的，畢竟她還要用這個把某個作死的家伙從世界本源中撈起來。

    難道就沒有任何辦法了嗎？

    回答她的只有風(fēng)吹過娑羅雙樹園，樹葉沙沙的聲音。

    沒有得到任何辯解，夏元熙索性就在佛祖當(dāng)年悟道的石頭上盤膝坐下，感應(yīng)著尚且稚嫩的六道輪回在她識海中默默壯大。

    而組成這一切的，卻是無數(shù)靈魂相互糾纏的因緣果報(bào)。眷戀、仇恨、嫉妒、仰慕……那些五彩斑斕變幻莫測的光芒，比世間任何極光或是云霞都要美麗。

    光所形成的輪轉(zhuǎn)，從它上面還延伸著無數(shù)星芒紡成絲線，一直連接到生者的世界。

    那是在世的人們，對死去逝者的眷戀。

    就和她對薛景純的感情是一樣的。

    她想起那個對祭壇火盆投下自己親生骨rou的母親，當(dāng)時，她是聽說孩子可以投生到來世，所以才能讓她下定決心。

    所以無論是誰，也是期盼著和自己親人在遙遠(yuǎn)的無盡輪回后相遇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無論是誰，也不能決定六道輪回的未來！

    因?yàn)樗菍儆谒腥说模?/br>
    “感謝世尊的指點(diǎn)，遺憾的是我意已決?！?/br>
    夏元熙站起來。她堅(jiān)信，就算釋迦摩尼的勸告，也不能動搖她的決心了。

    雖然她還有些不好意思，想想看，一位成名如此之早的智者不辭辛苦這樣指點(diǎn)，結(jié)果作為新丁的自己聽完卻說“哦，雖然你說的很有道理，可是我還是決定按我自己想的做。”這不是逗比嗎？

    她有些歉意地笑笑，不出意外的是，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果然佛也有三分火性，被十動然拒后還是會不爽的……

    夏元熙正想著，但在深淵一般的黑夜里，卻漸漸浮現(xiàn)了一個青年男子的形象，他其貌不揚(yáng)，身上只有一件普通的長袍，但這一切都無法掩蓋他慈悲的面容，一雙似乎能看透世間一切迷障的慧眼在凝視眾生，凡被他目光注視的盡得解脫。

    “佛法為開庫之鑰，如此而已。覺者自覺，不由佛法覺。若不明此處，終究落空?！蹦悄凶娱_口道，言畢，他微笑以目視夏元熙：“你做得很好?！?/br>
    “世尊！”至此，夏元熙怎么會不明白這人正是釋迦摩尼意志化身？他說的話也終于解答了她的疑問。

    在佛祖眼中，自己弘法傳道，只是揭示世界本身的真理，就像一個人看見船來，在人群中喊了一句“船要開了”，決定坐不坐上這艘船的仍然是眾生本身。所以無論佛法還是道法，都只是打開寶庫的鑰匙，渡向彼岸的船筏，不是任何人能一手改變的的。

    所以“實(shí)無眾生得滅度者”當(dāng)然不是指釋迦摩尼業(yè)務(wù)能力低下，沒有拯救任何一個人。在他看來，這些人是用自己的力量救了自己，乘著至道到達(dá)彼岸，并非釋迦摩尼本人的功勞。

    他之所以這樣說一半留一半，大約更多還是想看夏元熙的決心，如果僅憑局外人的一句話就改變了自己的初衷，那還不如早點(diǎn)放棄了事，免得為禍?zhǔn)篱g。

    這一切看起來極為漫長，其實(shí)在另一個世界只有一瞬間。

    尸陀林主只看到夏元熙眼睛一閉一睜，從迷茫變得無比清明。

    “看樣子你是決定了？”

    “當(dāng)然?！彼α?，“我造就的六道輪回必然是世間一等一的東西，任何人都要向它屈膝——”

    尸陀林主一陣狂喜，看來夏元熙已經(jīng)決定要憑借六道封神了，那是一條權(quán)術(shù)之路，即使改頭換面，卻依舊延續(xù)著這個世界強(qiáng)者統(tǒng)治弱者的傳統(tǒng)。

    “包括天道，也包括我?！?/br>
    但她下一句話卻把尸陀林主的心打入谷底。

    但凡任何一個腦子正常的絕世名匠，也不會鑄就一把弒主的刀劍；任何一位賢明君王，也不會頒布一本限制自己權(quán)利的法典！可是這樣愚蠢的事情，今天竟然發(fā)生到一位眼看就要登上世界頂端的人身上！

    ☆、350|常斷無生滅（二十五

    夏元熙從云端往下俯視，流洲荒涼而平坦，甘伽河自西北向東，橫貫全域，在它不斷改道、長達(dá)千萬年的沖擊下，沉積的泥沙使這片土地成為一望無際的平原，因?yàn)闆]有起伏的山巒，無論是颶風(fēng)還是洪澇災(zāi)害，都以不可阻擋之勢從一處肆虐到另一處。

    而生長在這里的人都不止一次見過天災(zāi)的威力，那種席卷一切的姿態(tài)，凡人實(shí)在是難以抗衡，所以他們也格外的虔信。如果不是有這種心理支柱的話，他們又將用什么來面對現(xiàn)實(shí)的殘酷呢？

    這里，還真是適合一位神明起步的地方。

    可惜或許今后，這里再也不會誕生能凌駕于凡塵之上的信仰了。

    在夏元熙心胸中，不斷回蕩著信徒的熱切祈禱，她身上新生的神格也因?yàn)檫@些絲絲縷縷的虔音愈加壯大。

    她一點(diǎn)一滴吸收著，直到這神格強(qiáng)大到一定的程度，然后將自己所有的神念都投入到供奉自己的廟宇、祭壇中。

    霎時間，在流洲無論是貴族名流云集的大城，還是僅有數(shù)十戶農(nóng)奴的貧乏村鎮(zhèn)，無論是象牙寶石精雕細(xì)琢的神像，或是泥塑木雕的拙劣人偶，亦或是僅僅以銅鐵鑄成，僅僅代表她的簡陋字符，都綻放出輝煌的湛然神光。

    沐浴在神明的光輝下，所有信徒都俯身下拜，吟詠之音聲振云霄，皆是頌揚(yáng)她神名最狂熱的音符。

    在她眉心泥丸處，一尊小小的金身正應(yīng)和著這些梵唱之音逐漸凝實(shí)，它肌膚淡金如明月，面目和夏元熙一模一樣，頭載寶冠，身著天衣彩裙，遍身珠寶瓔珞為飾，華蔓交纏，相好莊嚴(yán)，觀之能斷煩惱無明諸障。它以金剛雙跏趺姿坐于日輪月輪重疊寶座，三首六臂，三首分別帶著平靜、悲戚、忿怒之形象，六只手臂指如蓮瓣，分別結(jié)甘露印、如意寶印、無畏印、與愿印、說法印、金剛印，代表地獄道、畜生道、阿修羅道、人道、天道眾生。

    這一尊金身便是神格凝聚而成，雖然已經(jīng)可以感受到這具新生神格的強(qiáng)大，但此時她還并未有達(dá)到頂峰，因?yàn)樗倘簧頌樯衩?，卻沒有任何代表她身份的法典或是戒律。

    不過，她剛剛才以神力在所有寺廟中顯形，可以預(yù)見的是，一旦她下達(dá)了任何神諭或者神典，使她的信徒按照章程行事，那更加強(qiáng)大的信仰之力一定會充實(shí)她的神格。

    如果那樣的話，她的神格在這個世界一切香火成神的神明中，必將是前所未有的尊貴和至高無上。

    而這一切僅僅只需要她動動嘴，隨便規(guī)定一些儀軌和戒律，哪怕讓信徒只能吃甜豆腐腦都算，因?yàn)榇藭r她的信徒并不知道應(yīng)該用怎樣的姿勢去追隨她。

    下一刻，夏元熙在這片大陸上的千萬個化身同時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