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塵門百年門規(guī)如此，除歷代掌門外皆不得出山，但到了清如道君執(zhí)掌辟塵門時卻出了意外，他唯二的弟子都離教入世，前者渾身是傷地叩別師門，后者則是深夜?jié)撔?，一去無音信。

    叩別的是師兄抱樸子，夜奔的則是師妹血觀音。

    蓋因為此，世人不得不對辟塵門高看一眼，出山三位都是前十，誰也不知道這座山里還藏著多少名俠——但不可否認(rèn)，抱樸子和血觀音離山之后，都未再與辟塵門有過半分瓜葛。清如道君坐化后，清徵道君依然閉守山門，不問世事。

    血觀音，俗姓孟，名煙寒。佩辟塵門弟子劍，劍名點酥，凡鐵所鑄，卻因孟煙寒殺人如麻的作風(fēng)成就了點酥劍的赫赫兇名。

    “你娘畢生求索，是殺你師祖?！?/br>
    孟醒喝過面湯，只覺心情舒暢，沈重暄收拾了碗筷，狀似不經(jīng)意地追問：“他們都姓孟，應(yīng)該關(guān)系匪淺吧？”

    “他倆都是孤兒，清如道君最愛撿孩子回山，他兩人不過是其中根骨最好的，才被收為親傳，實則清如道君俗姓孟，辟塵門隨之姓孟的孤兒不勝其數(shù)。他倆是師兄妹，我?guī)煾傅牡茏觿γ麨樽劣?，琢玉點酥，自然感情甚密，至于反目成仇的緣由，我還只是猜測?！?/br>
    孟醒嘴上這么說，心下卻冷笑不止，能有什么緣由，八成是蕭漱華的鍋，但蕭同悲不主動提起，他也懶得背后嚼人舌根，將來再遇上蕭同悲，再叫這廝好好地練練口舌，從頭說到尾，省得他浪費喝酒的時間來給小孩子講故事。

    沈重暄聽完故事洗好碗筷，兩人突然無話可說無事可做，一時頗為尷尬。沈重暄自知剛才是自己太不懂事，肯定惹了孟醒不快，可這時候看孟醒狀若無事，又不知道怎樣道歉，只好厚著臉皮跟進(jìn)孟醒房間，果然聽得孟醒帶笑一句從他頭頂傳來：“做什么？小小年紀(jì)不學(xué)好，連師父的便宜也想占？”

    沈重暄沒想他這樣沒臉沒皮，嚇得退了幾步，通紅著臉解釋：“沒有！...我是想問，那個，琢玉劍去哪了？”

    “辟塵門門規(guī)第三十七條?！?/br>
    沈重暄下意識跟上：“門人皆屬道家，不得妄自殺生，需知眾生......”

    孟醒動作凝滯，尷尬地?fù)蠐项^，改口道：“第四十二條？”

    “......”沈重暄緩緩嘆出一口氣，“門人弟子不得與門外通婚，除掌門外不得與山外有......”

    “...那就是第六十八條?！?/br>
    “掌門飛升后由其座下首徒承掌門之位，首徒才行不佳，有重大過失，可由諸長老擇賢另立?！?/br>
    孟醒沉默許久，終于承認(rèn)自己這個假道士的確背不得辟塵門門規(guī)，坦白道：“琢玉劍給熔了。”

    沈重暄從善如流：“這是第二十三條，門人佩劍隨同其主去留銷毀熔鑄，人在劍在，人亡劍銷?！?/br>
    孟醒向來知道小徒弟一目十行，記性奇佳，不但對劍訣能記憶清楚，更對江湖諸事爛熟于心，近幾輩江湖更迭的奇聞八卦、四大門各自公開的風(fēng)俗規(guī)矩，沈重暄都背得滾瓜爛熟——更襯得他這個師父格外的酒rou飯囊。

    ......真好，養(yǎng)老不愁了！

    梧桐山是打發(fā)府中小廝去找的，山里山外都沒尋到封琳下落，孟醒當(dāng)機(jī)立斷棄兄弟于不顧，先行奔去試劍會守自己的第九之位。

    江湖前十在很大意義上來說，并不能算真的江湖前十。沒有權(quán)威的機(jī)構(gòu)來認(rèn)可誰是第一誰是第二，所謂千里奔波至，排行全靠揍，每次排出前一百，三年里可以自行挑戰(zhàn)排行在前的人，但這種情況沒有路人幫扶，不像試劍會有概率保命，孟醒就是在一家茶肆被蘇凌歌逮住，再一拂塵反殺的典例。

    但自從四大門分據(jù)江湖，試劍會已顯然權(quán)威許多，大部分俠客都會來此一搏，除了閉關(guān)不出的和當(dāng)年孟無悲蕭漱華之流已因某些重大風(fēng)波奠定了地位的老怪物，基本也就是試劍會排出的名次了。

    試劍會在十三州由四大門輪流舉辦，這回是在問川，問川地僻，且山路崎嶇，孟醒和沈重暄一路身如撥云地疾步前行，實在也不記得丟下了多少對他倆眼紅不已的路人。

    蕭同悲比他們早出發(fā)幾日，卻只先到半天，歸元劍在江湖大名鼎鼎，負(fù)責(zé)cao辦的宋家人最是敬畏強(qiáng)者，畢恭畢敬地把他迎進(jìn)專供收到請?zhí)拿麄b休息的山門。蕭同悲不肯入座，兀自抱劍守在門口，等著孟醒師徒。

    他不認(rèn)識孟醒，總有認(rèn)識的。歸元劍嗡然輕鳴，碧無窮只等誰喊一聲孟醒，歸元劍便能霎時出鞘，直取孟醒狗命。

    因此宋家人躬身向孟醒問請?zhí)麜r，蕭同悲在一旁立著，原本狹長的寒星目被他瞪得頗圓，孟醒跟他四目相對了片刻，才發(fā)出聲嗤笑：“沒有請?zhí)！?/br>
    “無帖便不能入內(nèi)門休整，自去山下鎮(zhèn)中吧?！?/br>
    宋家尚武，兩個守門的雖也覺得孟醒好看，但之后便感到羞辱，如此繡花枕頭也敢硬闖內(nèi)門休息，內(nèi)門向來只容名俠，這男人也不能免去。

    孟醒好脾氣地笑笑，見蕭同悲滿臉懷疑，半真半假地嘆了口氣，牽著沈重暄打算就此離去，卻見門中走出一男子，長相并不出眾，勉強(qiáng)算得上清秀，身形偏瘦，氣質(zhì)卻極好，烏絲披拂，懷抱七弦桐木琴，長身玉立，清潤秀逸如君子青竹。他含著笑，這笑恰到好處，既不諂媚也不倨傲，溫和之至，和蕭同悲擦肩而過時還有心點頭致禮，蕭同悲抬抬下巴算作回答，孟醒卻忽地一笑，伸手把人攔住。

    “燕還生，來接貧道？”

    燕還生：“......”

    他彬彬有禮道：“在下下山接兩位迷路的友人，不知閣下......”

    孟醒笑吟吟地一指自己：“一?！痹僦干蛑仃眩骸岸?。”

    “......”燕還生從未見過如此認(rèn)友，但他涵養(yǎng)極好，因此不見怒色，“閣下真會玩笑?！?/br>
    “封琳在里面嗎？”

    燕還生手指頓了頓，下意識按住琴弦，余光卻恰好瞟見沈重暄摁在點酥劍上的手，立即回身向宋家兩個守門的一禮：“這二位正是燕某友人，此行路遙，不慎丟失了請?zhí)?..”

    兩人連忙很懂地回禮：“哪里哪里，少俠們請入。”

    孟醒遂嬉皮笑臉地領(lǐng)著沈重暄步入山門，與蕭同悲錯過時還有心眨了眨眼，耳語道：“都說貧道不是了?！?/br>
    蕭同悲：“......”

    掩耳盜鈴，欲蓋彌彰，此地?zé)o銀，不外如是！

    宋家畢竟是四大門之一，問川再窮，也不能窮試劍會，因此地處問川的宋家子弟皆全力以赴，無論離本家隔了多少輩血緣，只要跟宋能沾個邊，都與有榮焉，奮力籌辦試劍會。

    比起靠利益維系關(guān)系的封家，宋家實在溫暖多了。

    畢竟人多又窮，擠擠才暖。

    孟醒打量了試劍會布置的擂臺，聽聞這看似風(fēng)一吹就要倒的擂臺竟然花費了宋家人整一年的時間，一時頗為擔(dān)心，這擂臺難產(chǎn)一年，卻只能存活這賽前的一兩天，實在夭折得可憐。畢竟不說蕭同悲，恐怕只隨便提一個馮恨晚出來，這擂臺一劍一個不夠劈的。

    燕還生只把他領(lǐng)進(jìn)門，便笑如春風(fēng)地向他拱手：“盡管不知閣下有何意圖，但在下只能送二位到此了?！?/br>
    “再送就進(jìn)洞房了，確實不可。”孟醒也沖他笑，兩人俱是假笑，卻一個比一個笑得明俊風(fēng)流，燕還生似乎被他惹得更想發(fā)笑，彎起的眼眸如泛輕波，一掀朱色的衣擺，落落大方：“道長果然風(fēng)趣?！?/br>
    “能討君一笑，是貧道大幸。冒昧問一句斬春君，可曾受朝廷招安？”

    燕還生不想他會這樣直白，笑容卻片刻未褪，溫聲道：“燕某徒有虛名，自然見過來使。然在下生平所愿不過月下弄琴，搵美人淚，因而不曾接受?！?/br>
    孟醒意有所指：“也是，斬春君有云都?xì)g喜宗做靠山，何須擔(dān)憂朝廷？”

    燕還生卻像不曾聽出他的暗諷，依然嗓音溫和：“與歡喜宗的交情能夠，是在下高攀了。道長仙風(fēng)道骨，莫非是辟塵門高徒？”

    放屁，辟塵門除了清徵道君還有誰敢下山？孟醒在心中翻了個白眼，臉上卻笑嘻嘻的：“辟塵門門檻太高，貧道小門小戶，不敢高攀。不過一碌碌無名江湖破落戶，不必掛心。”

    燕還生實在不理解這廝頂著一張是人都說美的臉招搖過街，一身白衣，頭戴道冠，手拿拂塵，只恨不得在臉上寫“你祖宗孟醒”的做派，還這樣扮豬吃虎有何意義。奈何他被封琳教得乖，懶得拆穿孟醒，也只一笑而過，三言兩語就謝別了。

    “這年頭云都人都這么猖狂了？”孟醒嘖嘖贊嘆，想起燕還生愣是數(shù)十回合唇槍舌劍打下來也沒透露封琳半個字去向，可見其口風(fēng)之嚴(yán)，不可小覷，“我看他這模樣，要么是咱們猜錯了，封琳不是他綁的，要么就是他跟封琳就是小兩口打架，這回人夫君領(lǐng)回去了，理直氣壯不勞咱們外人費心?！?/br>
    沈重暄幫忙收拾衣物，剛才聽他倆一頓往來，只覺得頭昏腦漲，這會兒便問：“你打架也不報名號？”

    孟醒搖搖頭：“這次不沖名次，還不到時候。”

    “那你這么積極趕過來，就是為了氣一下蕭前輩？”

    孟醒想說確有此意，又見沈重暄滿臉不贊同，趕緊話到嘴邊一轉(zhuǎn)，解釋道：“沖燕還生來的?！?/br>
    “......”沈重暄看了眼寒光湛湛的酌霜劍，又回憶了一下燕還生那副病秧子一樣蒼白的臉和瘦弱的身形，只懷疑孟醒會恃強(qiáng)凌弱一劍劈斷那把琴，萬事大吉。

    孟醒只好接著解釋：“若真是他帶走封琳，那必定和封琳近幾年交情不差，從他這里下手挖些情報，尋找封瑯也有頭緒些?！?/br>
    沈重暄：“你說是就是?！?/br>
    “...是真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