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崇明卷起袖子想幫他擦，擦完之后還有，擦完之后還有，怎么也——擦不掉！

    陸崇明喉頭哽動，眼睛發(fā)澀，好半響才道：“老是吐老是吐，你以為自己的血很多嗎？吐點出來玩玩也不要緊是不是……”

    蘇夢枕眨了眨眼睛，以示自己的無辜，等他剛要說些什么的時候，忽然又咳嗽了起來，他咳得異常劇烈，仿佛要把自己的心肝膽肺腎一同咳出來一般。

    陸崇明將他抱在懷中，以一種自己從未有過的柔軟輕拍著他的背脊，“有什么話等你好了以后再說，我一定聽著……”

    蘇夢枕搖頭，他們彼此都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有些話現(xiàn)在不說以后再也沒有機會說了。

    他緊緊地拉著陸崇明的衣袖，泛白的指節(jié)顯示著他的執(zhí)拗和倔強。

    “答應(yīng)我一件事……”

    “不要謀反……我知道朝政腐敗，是皇帝負你……但你、你和你的風云鐵騎一旦南下，大宋會亂，到時候……到時候受益的是金人，受苦的是大宋百姓……”

    “我之所求，一是驅(qū)除韃虜，恢復(fù)山河……第二則是國泰民安，所以我求你，不要謀反……”

    陸崇明目光暗沉，他無法否認，對趙佶，對蔡京，對大宋，他確實是起了報復(fù)之心的，他到底不是這里的人，他的體內(nèi)并沒有一顆對于這個國家的忠君愛國之心。

    馬蹄南下，金人南下，在受到那樣的屈辱之后，與他何干。

    可是這人卻在乎，他在求他……

    懷抱中的生命正在慢慢流失，他生平第一次對著一個人妥協(xié)了，陸崇明伏在他耳邊，小聲說道：“我答應(yīng)你，驅(qū)除韃辱，國泰民安，你的愿望我都會幫你實現(xiàn)！”

    蘇夢枕的眼睛亮了亮，那是臨死前的最后一抹余光，他的手抬起，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細細的摸著那張俊朗無匹的臉。

    染血的唇微張，他似乎想要說些什么，最后卻還是慢慢閉上。

    罷了，有些事情自己知道就好，死后帶進棺材里，何必說出來讓人徒添煩擾。

    秀氣的眉眼舒展開來，竟是一副無憂的摸樣，陸崇明只感覺到摸在自己臉上的那只手落了下來，腕間的那跟藍巾斷裂，隨風飄向遠處……

    第34章 罷相

    一個衣著有些邋遢的男人拎著藥包從藥鋪匆匆走出，他滿臉的絡(luò)腮胡子,額角還有一道淺淺的傷疤,讓每個看到他的人都下意識的躲開幾步。

    其實若有人敢仔細打量的話,會發(fā)現(xiàn)他有一雙異常明亮的眼睛,會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都不會如他表面上看上去那樣兇惡，無法接近。

    男人腳步匆忙,七拐八拐穿過幾條小巷之后，終于在一座破舊的屋宇前停下。

    他小心翼翼的左右看了一下,確定四周無人之后才打開大門鉆了進去。

    屋內(nèi)的布置一如它的外表一樣的破舊,空氣中似乎隱隱的散發(fā)著一股霉味,現(xiàn)在還是傍晚時分，但采光極差的屋內(nèi)已經(jīng)暗了下來。

    嚓——輕微的聲音響起,隨著這道聲音，一點小小的火苗晃晃悠悠的亮了起來，照亮了這一間不大的斗室。

    男人循聲望去，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暖色的火苗，而是油燈后面的青年。

    長長的黑發(fā)有些凌亂，俊美的容貌因為失血而顯得有些蒼白，一襲單衣坐在床邊的青年雖然虛弱，卻又有一種凌厲的銳氣。

    “你怎么起來了？！”喬裝成絡(luò)腮胡的戚少商有些不滿的說道：“全身上下那么多傷口你不給我好好養(yǎng)著，要是又裂開了怎么辦？！”

    “我自有分寸?！鳖櫹С瘮Q眉。

    戚少商哼哼，一點都不客氣的說道：“你要有分寸就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了，傷口都裂了好幾次了還在那死命的咬牙忍著，人家大夫都說了，虧你命大，若是再晚了那么一天兩天的我就要給你準備棺材了。”

    顧惜朝有些頭疼，原本以為這人是個正直的，個性好到?jīng)]有脾氣的人，如今方知，那是沒有觸及到他的底線，一旦讓他看不過眼了，絕對會化生老婆婆不斷地在他耳邊碎碎念，念得他腦袋都大了。

    為了自己的耳朵著想，他果斷的岔開話題，“外面如何了？可有打探到什么情況？”

    戚少商苦笑，“本來是不打算告訴你的，畢竟你現(xiàn)在的傷還沒好，可是事情畢竟涉及到大人……”他無法隱瞞。

    顧惜朝目光陡然銳利起來，“什么事！”

    “金人南下了?！?/br>
    金人狼子野心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多年以前的那次入侵，如果不是陸崇明橫空出世，現(xiàn)在的宋朝會如何說也說不定，這幾年以來，宋金邊境也從未消停過，雖然金人勢大，但宋朝北方有陸崇明坐鎮(zhèn)，向來都是輸少贏多，從未讓宋軍吃過大虧。

    陸崇明這幾年也是一直關(guān)注著金人的動靜的，他甚至費心弄了一個暗中的影子出來，專司暗殺，打探消息之內(nèi)的無法放在陽光底下的事情，主要目標就是為了對付金人。

    雖然因為時間尚短，能力有限的緣故，并不能深入金人朝廷，但也夠用了，幾月之前他就從北面?zhèn)鱽淼南⒅须[約知道了金人將有大動的消息，當時他并未有什么擔心的情緒，反而一直謀劃著，想要趁這個機會給金人以重創(chuàng)，順便若是能夠拿回宋朝的天然屏障——燕云十六州，讓金人的馬蹄以后再不能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那他的日子也會清閑不少。

    但，那是他進京之前的想法了，再次回到北方，面對金人侵宋的消息，他想做的是——滅金！

    或許會很難，但這是蘇夢枕的愿望，他不輕易承諾別人，但一旦答應(yīng)了，就是再難他也一定會辦到！

    他這樣的想法，除了他自己以外，無人知曉，北方各鎮(zhèn)各府中的大小官員，都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與汴京的腐敗截然不同。

    他們更年輕，更有才能，也更加的有自己的主見，雖然大多數(shù)人都無比欽佩著陸崇明，但也不會一味的盲從，汴京的事情，陸崇明的遭遇被朱慕陽特意說了出去，他們雖然憤怒心冷卻還殘留著一絲希望，他們從小受的就是忠君愛國的教育，無法狠下心來毅然決然的反叛朝廷！

    當然，也有一部分人是鐵了心的跟著陸崇明，就算對方想謀反也不會眨一眨眼睛的，比如朱慕陽，不然他也不會將皇帝拿陸崇明和金人做交易的事情散播開去，他是真正的對那個朝廷，還有坐在龍椅上的那位昏庸皇帝冷了心的，若有一日，陸崇明揮師南下，他只會是攻打汴梁的前鋒。

    與他的冷然隨心相比，吳介卻是憂心忡忡，自從陸崇明回來之后就一直沉默著，現(xiàn)在眼看著金人已經(jīng)南下，他也沒有任何表示，身為敬重著陸崇明卻又忠心著朝廷的人，他生平第一次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金人南下，自然是要上報朝廷的，，陸崇明故意讓人讓開一條出口，讓金人長驅(qū)直入，又派人送出八百里加急，一路前往汴梁。

    趙佶大驚，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就昏了過去，這一回卻是怎么也爬不起來了，正在整個朝堂深宮因為前線，因為皇帝的病情亂成一鍋粥的時候，汴梁城中不知從何處開始出現(xiàn)了一條留言。

    皇帝昏庸，聽信jian相蔡京的讒言，秘密扣押顧蘭溪，送于金人做交易！

    天下震驚！原就因為金人南下，連戰(zhàn)連勝而惶惶不安的人心瞬間化為一腔憤怒，難怪金人敢南下攻宋，原來是皇帝自毀長城，將宋朝的保護神送給了金人？！那他們怎么辦？一旦金人鐵蹄南下，北方?jīng)]有了顧蘭溪鎮(zhèn)守，他們這些百姓怎么辦？

    所有人都憤怒了，甚至有人說顧蘭溪已經(jīng)死了，死在了金人手里，不然的話金人哪來的那個膽子攻宋？沒有了顧蘭溪，這世上再沒有人是金人的對手，宋朝要亡國了，他們這些無辜百姓也逃不掉，注定要成為金人的奴隸！

    百姓恐懼而憤怒，朝野震蕩，天下呈現(xiàn)將崩之勢。

    以諸葛正我領(lǐng)頭的一干文武大臣全都跪在福寧殿前，請求皇帝廢相，趙佶自己也清楚，事情到了這樣的地步，已經(jīng)惹來了民憤，如今唯有將當初提議的蔡京推出去才是最好的做法，否則連他這個皇帝怕是也要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