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雷雨陣陣, 江城yin雨霏霏。

    高硯接到他的電話，自從兒子違背期望, 執(zhí)意踏上音樂之路，高中畢業(yè)離家后，第一次在家里等著他歸來。

    還是那一間畫室，他三歲開蒙, 提筆蘸墨, 母親彎腰溫柔握著他的手, 耐心教他正確的持筆姿勢。父親對他說, 毛筆是軟的，也是鋒利的, 怎樣讓軟塌塌的毛筆掌握在自己手里, 可軟可硬，為己所用，創(chuàng)造出自己筆下的世界, 是一門內(nèi)力深厚的功夫，用筆千古不易, 只有日日揮筆才能有所明悟。

    用筆千古不易, 他記住了父親這句話，日日勤學(xué)苦練, 精進功夫。

    即使后來, 他怠慢了毛筆，手撫琴鍵, 他也記得這句話。

    大道通達，天下所有道路都是想通的。

    母親指著父親留下的畫，失望地對他說，他辜負了父親一生最后的期望，不配做他們的兒子。但是，父親給他取名叫“林路”，他想父親一定明白，也會支持他的決定。

    也是這間畫室，他和魏喜同一張畫桌，她陪著他一起寫字畫畫，相伴八年。

    他們一起握著毛筆，聽見墨水淋漓在宣紙上的沙沙聲，一起手握雪團，用化成水的雪水洗毛筆。

    那么多年的冬天，她隔窗看雪，他在她身后望著她。

    后來，她站在露臺上，目送他離家走遠。

    林路走進這間記憶滿滿的畫室，在母親的畫桌對面坐下。

    窗外雨聲淅淅瀝瀝，高硯潤杯泡茶，一整套動作細致緩慢，嚴(yán)格控制好時間，泡出茶湯茶香皆上品的武夷巖茶，提起紫砂小壺，把茶水注進公道杯里，親自給他斟了一杯茶香裊裊的rou桂。

    林路飲盡了一盞茶，茶葉的清香充斥唇齒間，他的小姑娘也泡過這么好的rou桂給他喝，不管事實有多殘酷，前方在等待他的是什么，他必須要問出來：“媽，小喜是不是也和爸爸……”

    “是，小喜和你爸爸一樣?！?/br>
    高硯不需要他說完，在泡茶倒茶間，她早已做下決定。

    縱然高硯不關(guān)注紛亂嘈雜的網(wǎng)絡(luò)信息，但是巨星林路的大新聞，她總能或快或慢從各種途徑知悉，總有親友熱衷于通風(fēng)報信，總有平臺飛快推送，除非她斷網(wǎng)斷電，與世隔絕。

    在今天那個和他綁定的話題大肆傳播時，他回來只有一個原因，她的兒子從來就不傻，不然也不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學(xué)那么多年的音樂，不動聲色。

    他更像他爸爸，他能蒙蔽她的雙眼，做到讓她毫無所覺，他自己卻不是能被隨意蒙騙的人，也許只有魏喜才能騙得了他這么長的時間。

    高硯想起了那年秋天，魏喜父母來家里，請求她做女兒的書畫老師。

    其實，高硯本來不想收學(xué)生的，她差一點就拒絕了。

    她有教學(xué)工作，業(yè)余時間除卻自己的繪畫創(chuàng)作，私下里只想全心全意教導(dǎo)兒子。魏喜年紀(jì)小，沒有書畫功底，又不能每堂課都上，她不愿那么費力教一個在水墨藝術(shù)上尚且看不出天分的孩子。

    一番客套委婉的請托后，魏喜父母說女兒有先心病，手術(shù)不能完全治好，主動要簽免責(zé)聲明。

    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可以看見畫室的一隅空間，透過敞開的畫室門，她看向獨自在畫室安安靜靜看書的那個小女孩。

    那么瘦弱蒼白，原來是因為心臟病。

    原來這么小的女孩子，也會有心臟病。和她的愛人一樣的心臟病。

    而小女孩的父母面容堅強，所有的愿望不過是希望女兒在書畫的滋養(yǎng)下，怡性養(yǎng)心，好好的活下去，更久的活下去。

    至此，她收下了魏喜。

    她也把一杯茶飲盡了，接下去慢慢說：“小喜也有心臟病，一生下來就有的復(fù)雜先心病，八歲時曾動過一次重大手術(shù)，主刀醫(yī)生也是當(dāng)年你爸爸在國內(nèi)的主治醫(yī)生?！?/br>
    其他的，無需多說。

    林路的確已全部明了。

    剛剛短暫的沉默間，他已直面事實真相，快速梳理清楚了魏喜如今的去向，他接下來該做什么。

    冥冥中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所有的迷惑不解，都在指向這個唯一的答案。

    八歲時，父親病逝前的那一段時光，依然封存在他的記憶深處。

    雪白的病房，濃烈的消毒水味道，來來去去穿白大褂的醫(yī)生護士，爺爺奶奶的眼淚，母親背對父親的恍惚沉默、滿臉淚水，面對父親的無微不至、燦爛微笑。

    還有強大如山的父親。

    無人時，父親坐在病床上摸著他的頭說，他已經(jīng)是個小男子漢了，以后要照顧好爺爺奶奶和mama。

    但他沒有做好。

    只要他多了解一點心臟病的癥狀，多回想一下被病痛折磨的父親，或許她就騙不了他。

    有意無意，他把這個帶走父親的病魔，封印在了時光深處，仿佛這樣，世上再無病痛離殤。

    他久久垂眸不語，肖似父親的高大身影散發(fā)出清寂的孤獨，仿佛融入這間古舊的畫室。高硯終究又多說了一點：“現(xiàn)在的醫(yī)療科技和你爸爸那時候不一樣，小喜不會和你爸爸一樣?！?/br>
    她續(xù)斟了兩杯茶，林路端起茶杯一飲而盡，他確實渴了，在高鐵上并未多飲水。熱茶滋潤了喉嚨，喉頭氣韻生動，他痛快地說：“我知道，她一定會好好的?！?/br>
    他捏著空空如也的白釉小杯，晶瑩剔透的玲瓏小茶杯，茶氣氤氳流轉(zhuǎn)，茶香連綿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