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陰謀家的苗頭立刻熄滅，也打開天窗說亮話：“我打算讓你們?nèi)ネ灰u金虜。”

    他起身走到羊皮地圖前，從上面拔下自己的尖刀，點了點三川寨：“我們在這兒?！?/br>
    刀尖開始東南而下，落在了張家堡上：“張家堡是個小堡，周不過二百步，也已經(jīng)撤去了大寨，不必管他。”

    刀尖再往南稍偏了一指：“這里，靠近橫山和葫蘆河，好山好水，金虜和羌人一直在此游牧，牲畜眾多，十分富庶?！?/br>
    他用刀在這個地方畫了一個圈：“自從橫山失利，金虜知道橫山這一帶易守難攻，就放棄在此屯兵，轉(zhuǎn)而將重心移到了我們無法追擊的黃沙地，你帶上兵，把這里屠干凈，牲畜趕回來，人頭也帶回來?！?/br>
    莫聆風立刻道：“好，我們要入馮指揮使的馬軍營?！?/br>
    種家慶也怕他們出去之后難以管束，當即點頭：“可以。”

    “我要做都頭?！?/br>
    “人頭，”種家慶緊緊咬了下后牙槽，“只能比剛才多，不能少！我讓你做都頭?！?/br>
    “還要三石米，不吃飽，走不動路，還要馬......”

    種家慶簡直想把尖刀插到莫聆風心窩里去，咬牙道：“去找馮范，今天晚上就去。”

    “是，將軍。”

    第110章 首戰(zhàn)

    當夜，風停沙定。

    寨中燒燈續(xù)晝，校場中接連扎起營房，分作前后左右中五營，道路儼然，士兵各司其職，長槍林立，指揮使們聚在中帳，與種家慶議事。

    堡頭之上，兩面戰(zhàn)旗高懸，黑底金字于夜色下舒展，弓箭手目不轉(zhuǎn)睛盯著百步之外，只等換哨時才會挪動。

    后營牽出馬來，交至莫聆風這一都人手中，莫聆風懸掛令牌于腰間，左右跟著殷南和游牧卿，身后跟著士兵，又帶上地圖和水囊等物，悄然出了寨子。

    一輪明月在天，無邊黃沙在目，四周一片寂靜，不見敵人蹤影，寨中銅壺滴答作響，水聲傳至寨外，馬蹄陷入沙中，不能翻飛，同時也吞沒了他們行動的聲音。

    所有人都緊繃著一股弦，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只碩大的蜣螂飛速從沙上爬過，發(fā)出“沙沙”響聲，游牧卿與殷南一前一后射出目光，見是一只黑漆漆的蜣螂，又都不理睬了。

    離開寨子越遠，這種細細碎碎的動靜就越多，四腳卷尾的“沙和尚”成群結(jié)隊，速度飛快的從馬蹄下爬過，螞蟻也糾結(jié)在一起，成了龐然大物。

    馬蹄偶爾會從沙中踹出一些白骨，有野物的，也有人的。

    金虜若是在堡寨之外看見漢人，無論是誰，一律格殺，曝尸荒野，任憑尸體被分食、腐爛，只剩下白骨。

    羌人見到漢人，會收買命銀，若是交不出銀錢，就會割下頭顱，送去金人手中領(lǐng)賞。

    常年在此間往返的漏舶商，便是用銀子在羌人之中打通了一條路。

    艱難走了半個時辰，地面逐漸由黃沙變成了堅實的黃土地，莫聆風這才揚起馬鞭，甩手一抽，開始策馬向東奔馳，沿著地圖所指前行。

    馬蹄聲“噠噠”作響，兩旁景物往后倒退著離開眾人視線，出現(xiàn)在他們眼中的是積峁堆梁的黃土，讓風刮出了筋、削出了骨，傲立于蒼穹之下，又逐漸在馬蹄聲中和緩下去，化作山、化作水。

    又是一個時辰的快馬加鞭，他們路過了空無一人的張家堡，到達種家慶所指之處。

    莫聆風滾鞍下馬，腳底下十分柔軟，低頭一看，就見一片枯草之中，已經(jīng)生出了蒙茸綠意，果然是水草豐沛之地，悄然往前行了十來步，她眼中出現(xiàn)了一座穹隆樣的旃帳。

    她未曾見過金人住所，只聽趙世恒提起游牧之人織柳為室，以旃為蓋，狀似穹隆，所以稱作穹廬，便低聲道：“就是這里了，殷南，你去探探有多少頂穹廬?！?/br>
    殷南抬腿便走，兩眼發(fā)亮，神情也很興奮。

    一股微風拂過眾人鼻尖，帶來牲畜糞便和水草交織的冰涼氣味，莫聆風在風里打了個哆嗦——明明不冷，還是打了個哆嗦。

    她還沒有打過仗，沒有到過這么荒蕪的地方，從出生起，她就窩在莫千瀾的懷抱里，所見的世界金玉堆砌、花團錦簇，不見一點血光。

    現(xiàn)在莫千瀾還留在原地，她卻已經(jīng)走到很遠的地方來了。

    她低頭在一堆枯草上來來回回的蹭鞋底，想蹭掉鞋底上的馬糞，還沒蹭掉，殷南就已經(jīng)奔了回來。

    “二十三頂穹廬，”殷南數(shù)的很快，“羊、馬非常多?！?/br>
    莫聆風繼續(xù)蹭馬糞，直到鞋底干凈了，才道：“游牧卿留下，其他人都去，一個都不要放過?！?/br>
    眾人立刻點頭，抽刀出鞘，無聲向前方走去，殷南擒著尖刀，走的最快，在其他人還未到時，她已經(jīng)闖入穹廬之中去了。

    干凈的旃布上，忽然綻放出一朵巨大的猩紅色花朵。

    隨后接二連三的慘叫聲響起，反應(yīng)過來的男子翻身而起，直撲向士兵——他們都是良馬悍刀之輩，不會引頸就戮。

    莫聆風留在原地，靈魂已經(jīng)伸出觸角，跟了過去，暗夜中閃出來的火光、廝殺、哭喊、四處奔逃的人、血從身體里涌出來，全都帶著聲音，鉆進她狹窄的耳朵里。

    她又打了個哆嗦，游牧卿扭頭問道：“姑娘，冷嗎？”

    莫聆風“嗯”了一聲，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金項圈，想要壓下心中的不安和焦躁，隨后從腰間摸出塤來，放在嘴里，“嗚嗚”地吹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