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下子站了起來，不由分說大步向外走著。他迅速地打開門飛快地下著樓，眼睛卻依舊停在聽到那句話后瞬間的黯淡。

    好不容易，他從地獄回到人間，現(xiàn)在的他，卻又感覺再次墜回地獄，甚至毫無掙扎的余地。

    他的腦海里再次浮現(xiàn)出mama消失和爺爺去世的畫面，只覺得全身無力，一步也跑不動了。

    每一秒，他都在無限下墜。

    他拼命地克制自己即將侵據(jù)大腦的噬心魔鬼，理智主導(dǎo)著自己繼續(xù)向前跑著。

    他叫了一輛出租車，一路上，看著窗外移動的路燈，他的心緊緊的揪在一起。他的額頭上都是汗，眉頭緊皺著，右手又開始緊握著左手的手臂。

    一下車，他瘋了一樣的跑到醫(yī)院，神情熾烈而又極度冰冷。他絕望地看著一間間病房，撐在護士站的柜臺前滿眼急切地問：“剛才送來的出車禍的女孩在哪？”

    他在死著，但是他想見到她活著。

    “噢你是打來電話的那個人吧。已經(jīng)手術(shù)結(jié)束了，就在這邊最里面的那間病房。”護士給他指道。

    周維趕緊跑了過去。他跑到倪好的病房，看見她穿著病號服正在吊著水，頭部和左手手臂上纏著紗布，正平靜地躺在床上，眼睛閉著，應(yīng)該還沒有恢復(fù)意識。

    他坐在倪好床邊的椅子上，雙手輕輕地捧著她受傷的手，眼睛始終盯著她。

    突然覺得，在和重要的人面臨生死相隔的危險前，他的所有困境都不重要了，頭痛也好、心焦也罷，都抵不上此刻希望她睜開眼睛的欲望強烈。

    他只想要她活著，只要活著，他愿意把自己的所有痛苦袒露在陽光下，即使要忍受著一切見不得光的曾經(jīng)或被炙烤被燒焦的折磨。

    過了一會兒，醫(yī)生來了。他看了一眼倪好輸水的情況，跟周維說：“問題不太大，皮外傷偏多，腰又點扭到，頭部有一點輕微腦震蕩，再加上她最近這段時間應(yīng)該是有點過度疲勞，還有點低血糖，所以才暈過去。她應(yīng)該一會兒就會醒了，這幾天讓她多注意休息，清淡飲食，注意營養(yǎng)?！?/br>
    “好知道了，謝謝?！?/br>
    醫(yī)生的話終于讓周維的心臟平緩起來。

    真的，謝天謝地。

    他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靜靜地看著倪好，突然想到了爸爸。

    想到了在他嗷嗷待哺時，爸爸會不會也像現(xiàn)在的自己一樣在床前寸步不離地守著mama，被希望和絕望的矛盾苦苦折磨著。

    直到最后，萬念俱灰。

    他好像理解了爸爸的痛，甚至理解了他如此怨恨自己、對自己各種冷漠又摒棄的原因。

    人們總是經(jīng)歷了同樣的痛苦后才更能理解，又在理解中學(xué)會了寬容，學(xué)會了體諒。因為理解，他好像也沒有那么記恨他了。

    他一定也困在自己的痛苦中，無處排解，只能將怨念轉(zhuǎn)向這唯一相關(guān)卻又無辜的孩子。

    或許，爸爸是愛他的，只是他一直在用惡意極力否定這份感情。因為只要他承認這份愛，就代表了接受周維的存在、以及她因此而死去的事實。

    現(xiàn)在的他，好像能原諒爸爸一直以來對自己的惡意，至少，他也是因為像現(xiàn)在的自己一樣，這么在乎一個人。

    甚至，他有一點心疼一直背負著這份痛苦的他。

    還好，當時的他有替他分擔承受一些，不然這份巨大的痛和無可挽回的無奈，要怎么才能吞下去。

    他看著倪好，心里有一萬個慶幸，幸好她沒事，才能拯救了他的存在。

    他守了她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早上，倪好在陽光中睜開慢慢眼睛，看見周維正握著自己的手，趴在床邊看著自己，眼神是難得的溫和。

    “你怎么不睡一會兒?！蹦吆镁従彽貑柕?。

    “不知道你什么時候會醒。”周維仍趴在床上看著她。

    “我就是，難得地睡了充足的一覺?！蹦吆眯χf。

    她突然想起來了點什么，眉毛輕輕地皺在一起有些擔憂地問：“我暈倒了以后，醫(yī)生他們沒有聯(lián)系我家人吧？”

    周維本來平靜的表情黯淡了一分：“沒有。你的手機被密碼鎖的死死的，沒人能打得開。我也是給你打電話才知道的?！?/br>
    她怎么，讓他的心這么疼。

    “對不起...麻煩你了。讓你這么晚跑過來，還替我擔心了一晚上?！蹦吆美⒕蔚芈f道。

    周維不說話。他坐了起來，仔細地看著她身上的傷，“還疼嗎？”

    倪好搖搖頭，“不碰就不疼了?！?/br>
    周維的眉頭還是不自覺皺了起來，“以后不許晚上騎自行車上路。12點之前到不了家一定要打電話。出門多穿點，必要的時候能保護你?！?/br>
    倪好突然覺得周維嗔怪的樣子有些可愛，不由輕聲笑了出來，“啊不行不行，我腰好痛，我腰上好像也有傷?！?/br>
    周維趕緊湊上前撩開她的被子，想幫她卻又不知道該怎么做。他看了一眼倪好，突然發(fā)現(xiàn)好像不太對勁，趕緊又把被子幫她蓋了回來。

    “呃...你還是別笑了。我去叫值班醫(yī)生，你別亂動，會疼?！敝芫S有些不好意思地閃躲著眼睛站了起來，逃一樣地離開了病房。

    倪好看了一眼床頭用來叫護士站的按鈕，憋著笑抿著嘴決定還是不按它了。

    “嗯...狀態(tài)還行。再住院觀察兩三天，沒事的話就可以回家休養(yǎng)了。這兩天多注意休息，盡量減少腦力和體力活動。給你開了擦外傷的藥放在這了，沒事記得涂一涂?！贬t(yī)生對倪好囑咐道。

    “好的，謝謝醫(yī)生?！蹦吆霉怨源鸬?。

    醫(yī)生走后，倪好想試著起身，周維趕緊上前扶她慢慢坐了起來。

    “幾點了？”倪好問周維。

    “六點半?！敝芫S說?！澳憬裉炜隙ㄉ喜涣税嗔?，我一會兒幫你請假。你這幾天好好休息吧。”

    倪好猶豫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偷笑出來，好像小孩子被獲準不用上學(xué)一樣蓋不住的開心，“那我....就再睡一會兒？”

    周維笑了：“睡吧，沒人說你。”

    倪好得到批準后更加開心起來：“那你也趕緊回去吧。看你能不能借我這個病號請個病假，回家睡一會兒?！?/br>
    周維扶著她躺了回去，“不用替我cao心了，我不走，你快睡吧?！?/br>
    “嘿嘿....那我就再睡一小會兒會兒，你也休息一會兒吧。”空調(diào)開得很涼，倪好鉆回被子里看著周維。

    “知道了...睡吧?！?/br>
    “嗯?！?/br>
    倪好慢慢閉上了眼睛。

    周維就這樣在旁邊看著她，莫名希望時間可以停留在這灑滿陽光的一刻。

    “老師....我想跟你請一個星期的假。”

    這是周維第一次給導(dǎo)師打電話。

    “我之前說過項目不做完不能放假，你這還一個星期，你還不如直接跟我說你不想干了?！睂?dǎo)師覺得周維簡直搞笑。

    “我...家人出車禍住院了?！敝芫S說，“我得照顧她?！?/br>
    導(dǎo)師不管不顧：“.....這么狗血的理由你也用得出來。我管你什么家人住院了，項目必須放在第一位。一點犧牲奉獻精神都沒有，怪不得都說你們年輕人越來越自私。我再說一次，項目不結(jié)束不許放假。”

    周維沉默了一會兒，神情木然冷峻地盯著斜前方的地板，低聲開口：“沒有她我就不會再活著，更別說做什么項目了?！彼纳袂橐琅f不變，“我可以在這用電腦做數(shù)據(jù)統(tǒng)計，盡量不耽誤原本的進程?！?/br>
    他換了口氣，“現(xiàn)在是暑假，學(xué)期都結(jié)束了我們卻還在做項目，我因為家人住院跟你請假，你說卻項目比人重要。現(xiàn)在被網(wǎng)絡(luò)掌控的世界，想在短時間就被所有人知道并且引起公憤很容易。我可以不要什么研究生學(xué)歷，你可以不要導(dǎo)師這個身份嗎？”

    他站在醫(yī)院走廊的角落，眼神僵硬地盯著來來往往的病人和家屬。

    都是在和死亡作斗爭的人，還會在乎怎么活嗎？

    導(dǎo)師聽著周維的語氣不像在開玩笑，看他平時一副什么都無所謂的樣子，突然能這樣不顧一切地威脅他，如果不同意，保不齊他真的能做到拉他同歸于盡。

    “咳咳..”導(dǎo)師的語氣緩了下來，“我不是怕你威脅，是看你難得這么重情義重親情，為了什么家人跟我說到這個地步。我可以放你假，但還是像你說的，換個地方，進度依舊不能給我落下來。就這樣吧，趕緊去照顧你那個什么家人吧?！?/br>
    周維掛了電話，走進房間看了一眼，倪好還在熟睡著。周維莫名滿足地笑了，輕聲離開了。

    他幫倪好打了電話請假，電話另一頭的人簡直不敢相信：“出車禍？她這才進公司多長時間就給忙出車禍了？真是服了她了?！?/br>
    周維想起來倪好還在實習(xí)期，這樣請假的確對她很不利。

    “一個星期，下周能回去工作?！彼M量幫她挽回道。

    “你是誰啊？怎么是你幫她請假？”電話那頭的人語氣依舊鋒利。

    “她過勞加腦震蕩，現(xiàn)在已經(jīng)睡去了，我是她的..家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