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但馬上爆發(fā)出來。

    馬書生一臉愧疚，向沈瑜拱手。

    “沈舉人，我等皆受過你的恩惠，無論大小均此生不忘！今日你的娘子無辜受辱，而沈舉人你又如此焦慮難安，讓我等如何能咽下這口氣！”

    “就是，就是，沈舉人的娘子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不過替孫老太醫(yī)的小輩說了幾句公道話，難道這就要被打？這寶草堂難不成是我們蘇州吳縣的縣衙不成？”

    “這三案首和鄉(xiāng)試解元都要如此忍氣吞聲，那我們這些窮秀才莫不是只有死路一條？”

    “沈舉人，你修橋鋪路資助學(xué)子，若是只能落個如此下場，我們蘇州七縣的學(xué)子還讀什么圣賢書，做什么良善人？”

    沈瑜一臉驚慌：“諸位，莫要聲張——”

    “沈賢弟！”馬書生極為悲痛，“愚兄知道你如此忍氣吞聲，不想讓我們受牽累?？墒?，我們受了你的大恩，卻眼看著你受盡如此屈辱而無動于衷，那簡直就是枉顧圣人教誨，忘恩負(fù)義豬狗不如！”

    “馬大哥說得極是！”

    “馬賢弟說得對！”

    “絕對不能讓寶草堂如此囂張！”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各個義憤填膺。

    沈瑜從開始的沉默，到最后同意大家的意見，不能讓寶草堂如此只手遮天。

    大家商量著如果吳縣不敢插手這件事，就直接聯(lián)名上告至知府，知府不行，還有巡撫，總有讀書人伸冤說理的地方。

    馬書生擼起袖子，準(zhǔn)備寫訴狀。

    不料，有個童生，原本站在人后，突然鼓起勇氣站了出來。

    “馬大哥，愚弟有事要說?！?/br>
    那童生將他們村一人帶著老母去寶草堂求醫(yī)，無奈藥資不夠被趕出來的事說了一遍。

    “……大勇哥哀求寶草堂的活計，讓大夫先給抓藥，他馬上回去湊錢，別將他們母子趕出去?？赡腔钣嬚f，沒有錢，別想要抓藥，硬是將他們母子趕了出去。大勇哥回到村子里，終于湊夠銀子拿回了藥，可他母親卻已經(jīng)走了……”

    “那副藥一共二兩八錢銀子，一兩三錢是大哥勇臨時找人借的，可他好不容易借到錢，他母親還是走了……”

    “……后來，有個游方郎中經(jīng)過我們村，說大勇哥抓得那副藥都是最差的藥材，根本不值二兩銀子……”

    馬書生咬牙奮筆疾書，這件事情還沒完，另外一個書生又站了出來。

    “……馬大哥，你也知道，我們村里經(jīng)常給寶草堂供應(yīng)草藥的。我們村有根叔前年挖了一支百年靈芝，原本可以賣上幾十兩銀子，卻被寶草堂的人以二兩銀子強(qiáng)收了去。有根叔不愿意，寶草堂的人就威脅他不再收他們村的藥材。有根叔無奈，只好答應(yīng)。誰知，寶草堂轉(zhuǎn)眼就將靈芝以八百兩賣個了一個過路的富商……”

    有一就有二三四。

    還有人說什么藥不對癥死人不管的，甚至還有寶草堂的郎中醫(yī)死人威脅人不準(zhǔn)說的，還有說在藥房當(dāng)值燙了手也沒有賠償被趕回家的等等。

    馬書生一口氣寫下了十幾封的訴狀，鄭重其事交給沈瑜。

    沈瑜心中有些沉甸甸。

    原本，他想著通過眾學(xué)子給寶草堂施壓，給個教訓(xùn)幫娘子出個氣就行。

    誰知，這蘇州百年老字號竟然如此不堪，如果再讓它繼續(xù)為禍一方，他就不叫沈瑜。

    他，必須為名除害！

    一邊和眾學(xué)子商討計劃，一邊心里飛速轉(zhuǎn)了起來。

    顧甄看天色黑下來，沈瑜也不見回來，想起何玉蓉放的狠話，她叫來紅梅交代了幾句，自己則準(zhǔn)備小憩一會。

    紅梅回來的時候，正好顧甄小睡剛醒。

    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一說，顧甄眼睛冒起了怒火。

    看不出來，這寶草堂原來是怎么個污穢不堪的東西，她顧甄就不能輕易饒過它。

    主仆兩人吃著小點(diǎn)心，說著明天的計劃。

    顧甄走了之后，孫婧儀打開了那副畫。

    剛打開，滿畫卷褐色為基調(diào)的巖石、黑褐色的參天大樹猶如活物一般沉重地?fù)涿娑鴣怼?/br>
    孫婧儀腿軟了好幾息，才堪堪站穩(wěn)。

    看慣了五顏六色百花千鳥的閨中女子，突然被如此逼人的暗色系沖擊，差點(diǎn)驚嚇得站不住。

    孫婧儀匆忙帶著畫見了祖父，又被祖父帶到了孫老太醫(yī)那里。

    孫老太醫(yī)也頗為訝異，他活了近百歲，也都沒見過如此逼真的畫卷。

    巖石仿佛下一刻就要松動落在頭頂?shù)亩盖蛶r壁，枝干如同鋼鐵般堅(jiān)硬的蒼褐色松柏。

    “婧儀，你要好好善待顧娘子的一番苦心，”老太醫(yī)一臉鄭重，“她希望你像巖石一樣堅(jiān)毅，像青松一樣傲骨崢嶸,像詠松一樣歷寒不衰,四季長青，好好保管這幅畫。且今日一番混亂尚未好好感謝，明日一早你們父女兩先去過顧娘子再行上山拜見你母親吧！”

    孫婧儀抱著那幅畫，哭了一夜，也想了一夜。

    天一亮，就和父親去了沈宅。

    顧甄正在打拳，一身單衣濕透，聽見孫婧儀來訪，看看剛升起的日頭，有些奇怪。

    聽聞來意，顧甄隨意擦去額頭的汗水，無所謂擺擺手，“喜歡那副畫就好！”

    父子兩離去的時候都甚為奇怪。

    聽家里說起過，這顧娘子害喜嚴(yán)重，連孫家連續(xù)開了兩個方子都沒用，還是孫老太醫(yī)親自出手，才有了效果。

    可奇怪的是，孫老太醫(yī)除了讓人干活吃點(diǎn)心，什么方子都沒有開。

    可如今這樣子，別說是害喜了，臉色紅潤，氣血旺盛，一看就是養(yǎng)得不錯。

    孫婧儀的父親心中嘆息，奇人異事還真不少。

    父女兩到了山腳下，剛要下轎子往山上的廟宇而去，卻聽見前面人聲喧嘩。

    家丁來報，一刻鐘前，這通往山上的唯一一座石橋塌了，那時橋上一對母子落入水中，幸好有人相救，才在這大冬天的幸免于難，但一場風(fēng)寒，是決計逃不過去的。那兒子還好，那母親若是一場嚴(yán)重的風(fēng)寒受不住去了，也是極有可能。

    嘶——

    孫婧儀父女相視一眼，均倒吸一口涼氣。

    若不是老太醫(yī)囑咐先拜謝顧娘子，這落入水中之人，就是他們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