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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病樹與爛柯人在線閱讀 - 第139節(jié)

第139節(jié)

    何旭來從口袋里掏了鑰匙出來,擱在桌子上,“自從那以后,我就一邊找寧寧一邊打工還錢,還我叔嬸當(dāng)年給我的二十萬。哪里有線索就去哪里,時常是一年半載警方?jīng)]線索。我在南方呆了快一年了,每次回來偷偷看我叔嬸,就趁半夜把錢放他們家里,在橋哥這兒睡一晚就走?!?/br>
    “鑰匙,是那年橋哥離開,把備用鑰匙給我叔嬸讓他們定期照看,我偷偷配的。你可以檢查檢查,我沒有拿過半毛錢和任何東西。”

    “我大半年沒回來過了,今天回來就碰到你?!?/br>
    “我跟你說,是怕你告訴我叔嬸讓他們擔(dān)心。也想問你,會不會同意讓我在橋哥這兒將就一晚,我明天一早的火車票回南方工地?!?/br>
    倪芝瞥了眼鑰匙。

    何旭來把鑰匙推過去,“你想收回去也行,我以后就不來了,我現(xiàn)在去火車站湊活一晚,只求你不告訴我叔嬸。”

    “不用,”倪芝收回目光,“我和他,并無什么關(guān)系了。你要住就住吧,沙發(fā)行嗎?我也想睡一晚。”

    “你相信我說的?”

    “我不是相信你說的,”倪芝嘆氣,“我是相信我的眼睛,你跟以前,很不一樣了?!?/br>
    何旭來哦了一聲,“你叫什么來著?”

    “倪芝?!?/br>
    “好像有點(diǎn)印象?!焙涡駚砜嘈Γ皩Σ黄?,這幾年過的太那啥了,前幾年的事情就像上輩子的。”

    “以前,”何旭來頓了頓,“對不起,我以前不懂事,好像做了些不像話的事情,你多擔(dān)待。”

    倪芝垂眸,“我早忘了。沒事的話,我先進(jìn)去了。”

    她抱起枕頭,想轉(zhuǎn)身進(jìn)陳煙橋的臥室。

    何旭來打火機(jī)又擦燃了,含糊地喊住她,“倪妹子,聊會吧?!?/br>
    他嘆了口氣,“我好久沒咋跟人講過話了。你剛才問的,為什么同你講,我覺得你能聽懂我說的,你也算是當(dāng)年,勉強(qiáng)知道點(diǎn)兒我事情的人?!?/br>
    倪芝停住腳步,她倒是沒變,她這一生啊,成也如此,敗也如此。

    人人說她有雙聽懂人話的眼睛,她最愛用這雙眼睛探尋世間,才遇上窺不破的陳煙橋。

    她還是進(jìn)了臥室,關(guān)了燈,開著臥室的門,蜷縮地躺在陳煙橋的床上。

    倪芝同在客廳的何旭來說,“你說吧,我聽著?!?/br>
    何旭來半天沒動靜。

    陳煙橋家里總共也就四十來平,她確信他聽得見。

    過了會,何旭來搬著凳子到臥室門口,他背對著倪芝。

    “閑著也是閑著,你隨便講點(diǎn)吧。你和橋哥……”

    “你呢?離婚了?”

    “離了,我不拖累她。”

    倪芝輕笑,“那你還叫老婆?!?/br>
    “媳婦兒也行啊,其實(shí)不管離不離,”何旭來的聲音低下去,“她就是我一輩子的老婆啊。是我不懂珍惜?!?/br>
    “那你找到孩子呢?”

    “借你吉言了,”何旭來這些年,沒有一刻停下來找女兒,他自知希望渺茫,聽見別人這么說,他從來不想否定,基本上是他活下去的指望。

    “我要是找到,就問問她還愿不愿意跟我,我先把我叔嬸的債還了,她才能安心理得跟我,不然和過去有什么區(qū)別?”

    倪芝沒什么可問的了。

    她嗅了嗅床鋪,只有一股塵埃的味道,沒有半絲陳煙橋的氣息。

    “我跟陳煙橋啊,虧你還記得呢,他一直不愿意公開我們。沒什么好說的,我愛他,他不夠愛我。我就放手了。你應(yīng)該知道,他以前是什么經(jīng)歷,他有個地震中罹難的前女友,始終難忘?!?/br>
    何旭來悶悶地說,“你想錯了吧妹子?!?/br>
    “橋哥單這么多年,我都看在眼里的。以前樓上那個趙紅怎么追他他都不理。”

    何旭來打了個哈欠,“男人看男人是很明白的,他愛你的?!?/br>
    他說完過了幾秒,忽然笑起來。

    倪芝聽他平靜下來,何旭來說,“我,忽然想起來件事吧。你知道嗎?他之前警告過我,別sao擾你?!?/br>
    “什么時候?”

    “就我剛認(rèn)識我老婆時候,那年夏天,你記得嗎?有次我在燒烤攤遇上你,好像攔著你說了幾句葷話,被趙紅看見了,她跟橋哥說的吧。后來他專門警告過我一次?!?/br>
    倪芝揉了揉眉心,“也是夏天?那時候,我們還沒在一起?!?/br>
    “對吧,我想想,好像是的,那天我在麻將館里熬了一宿,出了麻將館看見他?!?/br>
    陳煙橋怎么說的來著?

    “你打麻將,我管不著?!?/br>
    “別順手牽羊,別禍害姑娘?!?/br>
    何旭來記不清了,大概跟倪芝說了說,他笑,“說實(shí)話吧,我那時候?qū)ζ僚诉€是心癢,只不過他警告了我,我又剛認(rèn)識我對象。我就答應(yīng)了?!?/br>
    何旭來感嘆,“你說你們沒在一起,橋哥就能這樣,他是真喜歡你吧。你信我好了,我現(xiàn)在看得比你懂。果然跟你說話,我就好像回到以前一些,謝了妹子,真的沒人愿意聽我說這些?!?/br>
    他平日里,都在為那一點(diǎn)渺茫的希望奔波,尋人啟事貼了無數(shù),被騙了無數(shù)次,和工友格格不入,他們所有的灰色黃色娛樂,他全不去。

    他越來越壓抑,生活里就剩下兩件事,還錢和找女兒。

    何旭來話變多起來,“哦你這么一說,我還想起來件事,你看那個桌子上有個煙盒,里面有幅你的畫。其實(shí)以前橋哥家里有許多你的畫,我記得,后來他說他要回家,都清空了,就留了這幅。你看看唄?!?/br>
    倪芝說,“我看過了。”

    “哦?!?/br>
    兩人忽然尷尬起來。

    那分明是副只有陳煙橋能看見的畫面,文藝復(fù)興式的女體。

    何旭來先意識到不妥,“咳,妹子,我就看了一眼。你放心我現(xiàn)在沒別的想法,我就想找我閨女。”

    倪芝嗯一聲,“沒事,謝謝你告訴我?!?/br>
    “你,”何旭來想了想,“一直我說,你會有什么想說嗎?我可以當(dāng)聽眾?!?/br>
    “我說完了?!?/br>
    “哦,”何旭來說,“就那個?橋哥真的,他肯定愛你。你放心吧。”

    “嗯,你現(xiàn)在同我說,你覺得有用嗎?”

    “有啊,當(dāng)然?!?/br>
    何旭來又點(diǎn)了根煙,“橋哥這種人,愛上了,就會一直等你吧。你別不信,以前我是沒辦法理解,咋有人為前女友守這么久,我是真覺得他媽的是個傻逼。別介意啊。”

    “你怎么知道他能?”

    何旭來嗤笑,“感覺。而且,我也能做到?!?/br>
    倪芝輕笑,“我知道了?!?/br>
    兩人又不知道說了些什么。

    反正臥室的燈黑著,倪芝閉著眼睛聽,閉著眼睛說。

    他們倆之間,其實(shí)誰都不需要聽眾,不過是,碰見了過去的人勾起了些惆悵,聽與不聽都沒所謂。

    到天亮?xí)r候,倪芝睜眼,客廳里已經(jīng)沒人了。

    何旭來果然走了。

    茶幾上留了一串鑰匙,還壓了張紙條,“妹子,我聽你的,下次回來我回我叔家里住。”

    時間尚早,倪芝看了眼窗外,天邊剛泛起魚肚白。

    熟悉的叫賣聲又沿街傳來,“包子,剛出爐的包子,豬rou大蔥,酸菜粉條,宣乎好吃?!?/br>
    聽了幾聲,倪芝想,她原定的去松花江畔看日出的計(jì)劃可以取消了。

    玻璃上映著橘紅微暖的光,太陽在遠(yuǎn)處雀躍,再過一會兒,便會照射進(jìn)屋子里,落在陳煙橋的床單上。

    沒有比這更好的日出了。

    **

    到春節(jié)前兩周,陳煙橋放下筆,說下課。

    龐蓓蓓和所有孩子一樣,開始收東西,提前跟他說新年快樂。他們一直到春節(jié)后一周才回來上課。

    陳煙橋每次都盡量克制自己,不去問龐蓓蓓,她去哈爾濱玩得怎么樣,倪芝又如何。想著過年了,想叫住她問問,她已經(jīng)笑瞇瞇地,“陳sir新年快樂哦。”

    陳煙橋點(diǎn)頭,“新年快樂?!?/br>
    等所有人走空了,他慢慢收拾東西,走去理療館。不知道是不是理療的作用,還是他現(xiàn)在注意許多,保暖飲食,都讓他的腿好許多。

    或許是知道,倪芝不會再來扶他下樓了吧,她對他,已經(jīng)仁至義盡。

    他的生活日復(fù)一日便是如此,上課,回家,都在一個小區(qū)里。其他路徑便是去買菜和理療,以前看不見倪芝的日子里,不覺得那么難熬,好像能看看她黑漆漆的窗戶便是種享受。

    自從去年見了幾面,似乎心里愈發(fā)空落,好像再也抓不住她的痕跡,要從他生活中完全消失了。

    所以他也不愿意去問龐蓓蓓,生怕聽到什么消息。

    書畫班的老板問他,明年還繼續(xù)嗎,如果不繼續(xù)他就要招人了。

    他想了想,繼續(xù)吧。

    次日還有最后一節(jié)成人素描課。

    陳煙橋同他們打了招呼,就開始上課,背過身去整理畫板。隱隱聽見門口有動靜,似乎是有人在細(xì)細(xì)碎碎地壓低聲音對話。

    他回頭,門口站了個女人,正跟門口附近坐著的學(xué)員詢問,看見她慢悠悠直腰,卻倚在門框上看他。那雙眼睛是上挑的丹鳳眼,同他無數(shù)張畫里描摹的一模一樣。

    陳煙橋拎著畫筆,看著她就陷入了回憶。

    多像幾年前,她走進(jìn)他的火鍋店,倚在門框上,問他有什么吃的,自此他一潭死水的心里慢慢像火鍋里的泡沫,為她沸騰。

    她開口,“我插班來的,來晚了?!?/br>
    她說她來晚了啊。

    來晚了四年。

    聲音是真的,模樣是真的,陳煙橋卻恍然如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