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jié)
倪芝想著父母已經(jīng)知情,就心急如焚,她已經(jīng)不想談了。 何沚看出來她如熱鍋螞蟻,越是這般冷靜又漂亮到令人嫉妒的姑娘,著急起來越讓人痛快。 何沚拍了拍凳子扶手,示意她坐下,“你放心,我想你應該清楚,我們都不愿意和對方聊天。說完這回,以后我不會找你。上回我有事情沒跟你說,你來都來了,聽我說完再做決定?!?/br> 倪芝那雙漂亮的丹鳳眼里,似有一層薄薄的焰火跳動。 何沚看倪芝平復了幾個呼吸,雙手勾了勾頭發(fā),把她因為剛剛猛地站起來而亂了的卷發(fā)理順,又款款坐下來。 她這回坐得極優(yōu)雅,雙腿并攏斜放,還微微交疊。 倪芝氣極反笑,有幾分邪氣,何沚有一瞬間,倒想起來陳煙橋那樣的薄唇勾勒出淡淡的笑意,還帶著點兒痞氣。 倪芝開口,“您說吧?!?/br> 何沚也笑,“如果單是小湄的原因,我不會這么不近人情。你就沒有想過,還有別的可能?” 何沚停頓了許久,似乎在等她的答案。 倪芝強擠出來的笑意,慢慢褪去。 一陣風吹來,她的風衣都被吹透了,想打寒顫都沒有一絲氣力。 何沚沒等到回答,自接自話,“其實,你也猜到了是不是,畢竟以陳煙橋這樣風流的性格?!?/br> 何沚嘆了口氣,刮得倪芝耳膜都疼,“我曾經(jīng)和他發(fā)生過關系?!?/br> 第76章 不知是倪芝錯覺, 還是風忽然而至。 何沚說的話,在她耳膜上鼓動地生疼。學院辦公室的窗戶年久失修, 上下都是生銹的鐵條支撐著, 灌進來的風一陣兒更甚一陣兒,此起彼伏。 刮得地上仙人掌晃動不已。 倪芝不做聲, 何沚沒放過她,“上回我同你說的,讓你問問他, 究竟為什么不肯同余家承認真相,你問了么?” 慢慢,倪芝纖瘦的手背青筋盡露,什么都抓不住,許久發(fā)覺自己攥了一團空氣。 “他不承認吧?”何沚笑了笑, “沒事, 這件事, 他還是不會承認的。” 倪芝抬頭,眼睛里有些恨意,“我怎么知道, 你是不是騙我?” 何沚說,“婉湄剛?cè)サ臅r候, 他特別頹廢, 每天喝得不省人事?!?/br> “陳煙橋這種男人,”何沚諷刺地搖頭,“無論他跌到什么泥潭里, 總有女人愛的,你比我清楚罷??上?,他那天把我當成婉湄了?!?/br> 又是一陣風,外面的樹壓彎了又直,欲靜不能。倪芝放回去的紙,嘩嘩作響,她抬手拿了本書壓上。 倪芝開口,“說完了?” 何沚說,“我還需要說么?韋伯式理性?哈貝馬斯理性溝通?還是科爾曼理性行為?” 倪芝搖頭,“他知道嗎?” 何沚語氣是恨的,恨得咬牙,“你說呢?把我當成婉湄,就是他說的。我滿懷期待,他說對不起,認錯了。否則我怎么會這般恨他,有多愛就有多恨。我不想讓他好過,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br> 她們都不說話了。 聽著風聲呼嘯,遠處慢慢開始有春雷悶響。 “倪芝,”何沚直呼,“我以為你是聰明人?!?/br> 倪芝低頭看著何沚辦公桌旁邊放著的恒溫箱,有山有水,底部平穩(wěn),風怎么吹都不晃。里面一只烏龜,悠然自得,探頭探腦。 如入蓬萊仙境。 倪芝說,“我要不是呢?” 何沚用鞋輕輕碰恒溫箱,蓬萊又把腦袋縮回去,她問,“你認得出來吧?” 倪芝移開目光,“蓬萊?!?/br> 何沚漫不經(jīng)心地得意,“現(xiàn)在還覺得,陳煙橋什么事情都告訴你么?” 何沚扔給她一串鑰匙,“陳煙橋家的鑰匙,如果你是出于不相信我說的話,可以自己試試。如果你是相信了,還是能接受自己老師和自己男人有一腿的事情,那別怪我,因為我接受不了?!?/br> 倪芝沒拒絕,接過來,“謝謝。” 何沚勾唇,“客氣?!?/br> 口袋里的鑰匙格外硌手,倪芝伸手撥頭發(fā),手指上已經(jīng)有鑰匙齒紋印子。 從公路橋下穿過,風穿底而過,格外肆虐。擺攤兒的人,那塑料皮子幾乎被掀飛了一樣,壓在上面的石頭最終骨碌碌滾了。 到倪芝腳邊,倪芝替她撿起來,擺攤的老大娘已經(jīng)不需要了,把吹得亂七八糟的鞋墊兒皮筋兒攏了攏,塑料皮子一卷。 “這才四月,咋就要下雨了。” 走出橋底那一刻,咸腥的水滴落在臉上。 路人開始小跑,倪芝眨了眨眼睛,承認了這個事實。 第一場春雨,竟然來得這般不合時宜。 倪芝沒跑,連包頂在頭上都沒動力,散漫著走。到了校醫(yī)院門口,進去避避雨。 她就在掛號的地方坐著,背后是透明的窗戶,反著的字“診療時請帶學生卡”。 倪芝外套上是深深淺淺的雨水漬,頭發(fā)還在往下滴。 手是冰冷的,手機上都是水汽,滑了幾下才開。 陳煙橋的聲音更冷,冷得倪芝打了個遲來的寒顫,她里外濕透。 他聲音還很遠,背景雜亂,像雨點斷續(xù)。 “什么事?” 陳煙橋在醫(yī)院大門外,貼著柱子抽煙,接到倪芝電話才看了眼煙盒兒。答應她的就抽一包長白山,根本沒做到,早換了不知道多少包了。 一輛救護車呼嘯著停下,一群人忙得有條不紊,把患者送醫(yī)院里去。 幾天前,陳亭麓也是這樣進來的,沒想到?jīng)]法再醒著出去了。 陳亭麓今天去世了。 自從做完手術(shù),壓根兒沒醒過,直到剛才,連回光返照的機會都沒有就成訣別了。 陳煙橋親自給穿的壽衣,摸著他布滿老年斑的松弛的手,曾經(jīng)做過木工給他看怎么打家具的手,曾經(jīng)抱起來他嬉戲,曾經(jīng)叫他如何執(zhí)筆作畫的手,再也沒有溫度了。 幫陳亭麓穿戴整齊,陳煙橋單膝跪地上,臉貼著陳亭麓的手。 用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爺爺,對不起?!?/br> 殯儀館沒到前,單獨留了時間,讓陳亭麓的兩個meimei,都是年近八旬的老嫗了,說想再陪哥哥一會兒。 陳煙橋便出來了,他作為獨孫不能垮,還有的是精神要他打,抽煙醒醒神。 倪芝那頭聲音很嘈雜,跟他這邊差不多。 倪芝聲音毫無溫度,“沒什么,有個問題問你?!?/br> 陳煙橋低頭碾滅了煙頭,又點一支,“問?!?/br> 倪芝片刻沒下文,陳煙橋看了眼時間,差不多該回去了。 有些不耐,催促一句,“我這邊還有事,你問吧?!?/br> “行,”倪芝深吸口氣,“你和何沚之間,還有沒告訴我的事情嗎?” 陳煙橋說,“沒什么。” 淅瀝瀝的雨,把他的聲音掩蓋了,顯得蒼白可笑。 想起來半年前,陳煙橋半夜送她到醫(yī)院里,推著板車穿著白背心,滿頭大汗。別人說他和倪芝是一對兒,老夫少妻,他沒否認。 今天該散了,倪芝說,“我知道了,我們分開吧?!?/br> 陳煙橋皺著眉,帶著薄怒,“你說什么?” “我說,”倪芝重復一遍,字正腔圓,“我們分開吧?!?/br> 陳煙橋煩躁不已,“丫頭,別鬧了,我說了,何沚的事情等我回來解決?!?/br> 他抬腿往回走,想了想,“如果你是說,何沚以前對我有好感的事情,那早過去了。不用聽她胡言亂語?!?/br> 陳父的電話打進來,大抵是催他的。 陳煙橋按掉,繼續(xù)跟倪芝說,他語氣疲憊又急躁,“丫頭,一切等我回來再說,行嗎。我這邊有事,先掛了。” 冰冷的手機貼著臉,里面是被掛斷的忙音。 倪芝只當沒掛斷,自顧自地說了個結(jié)束語,“煙叔,再見。” 倪芝知道,是真的再見了?;蛟S是何沚說的一樣,她沒法接受自己老師和自己男人有rou體糾葛?;蛟S這不過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陳煙橋的過去,她沒力氣了,總有愛慕他心疼他的女人。和陳煙橋的未來,她依然看不見。 倪芝坐了半晌,撥了何沚電話,“我跟他說了。信不信由你,我只是通知你一聲。” 何沚很篤定,“信。我?guī)湍闵暾?,讓你特殊補答辯?!?/br> “不用了,”倪芝拒絕了,“我分手,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不是為你。但我還是想換導師,希望你放……” 何沚打斷,“你放心,我……” 兩個女人的耐心皆已走到盡頭,換倪芝打斷,“謝了?!?/br> 倪芝一直在醫(yī)院待到晚上。 十五公寓已經(jīng)鬧翻了,傍晚時分就到了的倪芝父母,打不通倪芝電話,便跟宿管說明情況,在樓下大堂一直等。 直到寢室關門時間,倪母死死盯了一晚上,每個進來的姑娘都看,愣是沒有倪芝。也讓宿管幫她上寢室核對過,倪芝沒回去。 倪母慌了,認定倪芝同陳煙橋同居了。一面撕扯著不肯走,讓宿管喊下來倪芝室友,讓她們想辦法找倪芝。一面心急如焚,職責宿管看管不利,沒有每天查寢。 樓下來來往往的人,都似看熱鬧一般,住一樓的都圍出來看,生怕不夠事兒大。 倪芝進公寓樓時候很難堪。 她仍渾渾噩噩,被倪母一嗓子喝住,曉曉和錢媛在同她爭吵。倪父沒有拉住,倪母上來就是一耳光,打得倪芝歪過臉去,腰都彎了。 她勾唇笑,今晚最后一聲驚雷,最終炸在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