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jié)
陳煙橋瞥了眼,“不用,謝謝?!?/br> 倪芝:“……” 她扯他一把,直接按座位上。 車廂里溫暖如春,玻璃上淌著水滴。 一路過公路大橋,只能看見燈影,被水滴和霧氣扭曲成奇怪的形狀。 下了車,所有人都莫名打了寒顫。 還有人不愿意下來的,貪戀車廂內的溫暖。 售票員在往外趕人,“下車了下車了,別磨嘰啊?!?/br> 幾個姑娘哆哆嗦嗦地去找方燕烤豬蹄。 倪芝扶著陳煙橋最后下來。 站牌旁邊已經(jīng)沒人停留了。 旁邊不遠處,有家暖黃色的快捷酒店,閃著曖昧的燈光。 兩人對視一眼。 進了房間,陳煙橋第一件事是摸出煙叼起來。 倪芝伸手,從他嘴里拿下來。 陳煙橋瞟她一眼。 兩人眼神對峙片刻,倪芝挑了眉,給他重重地把煙懟回嘴里,沒想到被含住的是她手指。 煙骨碌碌滾床單上,黃色的濾嘴在白色床單上格外顯眼,因為輕飄和床單皺褶,沒滾兩下不動了。 倪芝的指尖和指腹是兩個極端。 陳煙橋的唇是冰涼的,還有胡茬刮人,恨不得打個激靈,可他唇腔內又是guntang的。 但他眼眸里同樣是毫無波瀾的。 讓人有一絲錯覺,好似真是倪芝自己冒失,跌了香煙還送了手指。 倪芝冷笑,“對不住?!?/br> 她手指被牙尖輕輕磨了磨,這種冷暖交錯和被撕咬感,倪芝從指尖麻到脊椎。尤其是看他端得是無波無瀾,唇舌靈活誠實。 倪芝一副忘記了上次親熱被撅的模樣,順水推手,被他按著腰窩跨坐在床上,虛靠在他腿上。 “松開?!?/br> 陳煙橋斜睨她,端坐地老神在在,吮吻她指尖卻不停。 倪芝吐氣如蘭,翹起身子,把唇湊到他唇邊,“換一換?!?/br> 她閉著眼,憑視網(wǎng)膜上殘留的記憶,去摸索他大腿旁邊的煙。 兩人唇瓣松開,她就往他嘴里塞。 “還你。” 煙又一次滾落床上。 “本來就不想抽,”陳煙橋的手是凍慘了,現(xiàn)在還是像冰塊,捏在她手腕上,還比往日粗糙,似乎皮膚有皴裂的細口。 他解釋,“取暖。” 陳煙橋把倪芝按懷里,貼著她比他溫暖許多的肌膚,語氣里就帶有欲色了。 “你給我暖暖?” 倪芝還是忍不住嗆他,“上次不想,這回就想了?” 陳煙橋雖然腿又僵又麻,手是好端端的,把她反推過去。 “我這不是后悔了嗎?” 那支煙終于滾落地上了。 無聲無息。 像舞臺上的帷幕,順著光滑的地面滾到柜子底下,沾了無數(shù)的塵埃。 哪止他一個人冷,冰雪大世界里的溫度,把兩個人都凍透了。雪地里互相取暖的人,大抵都是如此,對方越冷越想靠近,因為肌膚下的血液是guntang的,越擁抱越溫暖。 陳煙橋的腿還是沒緩過來,膝蓋上淤青了一片,微微在抖。 他腿型飽滿有力,就像倪芝之前好奇的那樣,看不出來他受傷的后遺癥這般重,受了寒冷刺骨地疼。 倪芝伸手捂在他膝蓋上。 她手心也冷,沒比他溫暖許多。 陳煙橋讓她站起來。 頭一次這么近距離打量她的紋身。 他親手畫的紋身樣式。 一邊兒的花瓣盛開似邀請,一邊兒的花瓣凋零枯萎。 還有細小的尖刺,細看原來是她起的雞皮疙瘩。 陳煙橋用胡茬刮了刮她紋身。 倪芝忍不住顫栗,聽見陳煙橋低低地笑她。她伸手撥弄他摻白的發(fā)頂,他頭發(fā)蓬松卻不算柔軟,在手里發(fā)澀,他的偏分被她反撥到另一邊,露出平常不常見的另一邊發(fā)際線。 她說,“煙叔,我也冷?!?/br> “嗯?!?/br> 陳煙橋終于不再用胡茬刮蹭她,吻上去。 一邊含糊不清地給她個解釋。 “這是月季?!?/br> 他沒忘記還欠她一個解釋,為什么和哀悼余婉湄的畫如出一轍。 小城市出身的父母,又是做生意的,難免迷信。 從給他取名靠抓鬮抓到畫筆就知道,他長大后也延續(xù)了這一點,雖然接受了西方美術的教育,看著放蕩不羈,實際上骨子里是傳統(tǒng)的。 他怕水火不容,就叫因橋。 月季是請人算過的,他的幸運花。 所以爺爺老家的陽臺上,種了許多月季。 和余婉湄相關的記憶,倒真有,他給余婉湄一盆兒,讓她家里沒人時候,就放到窗臺上,有人就拿下去。 他第一次畫成這個樣式,確實是為余宛湄。那時候,他的手已經(jīng)勉強能忍著疼痛畫些東西,刻刀卻是沒法碰了。情人節(jié)那天,他剛給余婉湄立了衣冠冢,山下是人間愛河,山上是呼嘯而過寂寥的風,他想坐在她碑前,想畫些什么哀悼她。 余婉湄的遺體,都不是他去領的,是她父母和余婉央去的。陳煙橋沒看見過,私心希望她走得美些,如倒塌的神廟前睡著的仙女,便勾勒出來。 本來想在碑前燒了,后來想想,帶下山寄回去。 下山時候,右腿格外吃痛,被山風一刮透骨地刺痛,好似軀殼也是空蕩蕩那般,半人半鬼,行尸走rou。 他忍不住劇痛,原地坐在臺階上休息。 余婉湄走了,他留了一身傷痛,半身凋零。 這人間還有什么幸與不幸,皆是苦難。 最后在她手心添了朵的月季,那是他自己。當時種種,如果可以,他愿意死在余婉湄手心,陪她一起去了。 沒想到意外地平衡。 繪畫中講究平衡,安靜沉睡的仙女,環(huán)繞而飛的蝴蝶,每一個元素都影響觀眾對畫作的解讀,對畫作感情的理解。 畫作的傾頹和安詳,掌心的月季綻放又凋零。 但那首詩和名字,全是謝別巷給他包裝的。 那天在中央大街,碰見倪芝,她游魂一樣坐下來,在他的畫攤兒前詢價,完全沒聽清他說的是不要錢。 同樣是地震,同樣是創(chuàng)傷,來往的人都畫頭像素描,想起她腿上的燙傷,陳煙橋下意識就起筆落了這朵月季。 ** 倪芝指尖堵了他的唇,“煙叔,我不聽?!?/br> 她有她的驕傲,懇求這件事也有時效性,懇求過一晚的解釋,得不到,她也不想通過這樣的方式獲得他的垂憫。 陳煙橋沒繼續(xù)說,粗糙的指腹摩挲了一下那朵紋身月季。 他心里嘆息,這倒是命運,他的十年,起點是它終點也是它。 只不過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了。 陳煙橋沒想到的是,倪芝也會戛然而止。 倪芝眼角上挑,眼底水光仍未退去,臉頰紅暈猶在。 拍了拍他臉頰,趁他沒反應過來,姿勢旖旎地退下床。 “煙叔,你這腿好點兒了,我就回學校了?!?/br> 陳煙橋臉冷下來,“什么意思?” 倪芝把卷發(fā)從鎖骨窩里被汗黏著的撥到身后,晃了晃。 “沒什么,讓你體會體會,我那天的感受?!?/br> 她低頭撿外套。 語露諷刺,“還是說,你要告訴我,之前是出于中年男人的難言之隱?” 她撿完衣服,想過陳煙橋的表情,會憤怒,會毫不在意。 抬頭一看,愣了愣。 陳煙橋勾著唇角,難得笑得張揚。 “丫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