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煙橋不知道自己多久沒進過服裝店里。

    當年來哈爾濱就沒帶兩件衣服，后來渾渾噩噩地開了店，又是夏天，輪流就兩三件t恤穿。路過早市或者夜市買兩件，睡在店里連洗澡都沒法保證，還換什么衣服。

    后來住了何凱華的屋子，他已經(jīng)腐朽得像能當嫁妝的檀木箱子，穿舊的壓箱底兒的衣服就挺好。有幾件是趙紅給他添的，他一個男人去逛街，總能想起來余婉湄，愈發(fā)不愿去。

    倪芝沒想到他一個每天穿得破舊的人，對衣服這么挑剔。

    眼皮子一掀，淡淡那么一句不好看。

    也不知道他之前那些樸素無華的衣服他都怎么穿上身的。

    倪芝對他這么不配合的態(tài)度頗為無奈，問他一句，“你以前都怎么買衣服的?！?/br>
    她問完，又怕他多想，“我是說，在湄姐之前?！?/br>
    陳煙橋在那之前，倒真沒怎么買過衣服。

    大學(xué)以前，都是穿父母買的。

    至于上了大學(xué)，陳煙橋給了答案，“我們隔壁專業(yè)，就是服裝設(shè)計，常有失敗品送給我們專業(yè)?！?/br>
    倪芝：“……”

    這話她是將信將疑的。

    事實上，也是如此。服裝設(shè)計專業(yè)，送是送，也就是女生打著送失敗品的名義，送給陳煙橋。多數(shù)是符合日常穿得，反正他們穿得也都夸張，破洞褲喇叭褲花襯衫什么都穿，比市面上的有設(shè)計感多了。

    兩人沒走兩間店，就逛出商城外了。

    戀人吶，就是壓著馬路都能走一下午。

    其實兩個人話都不多，有時候不作聲，就安安靜靜地走著，手里感受到對方的溫度，就很安心。

    晚上兩人吃過飯，往江邊散步。

    還沒走到防洪紀念塔，就看見松花江面上有孔明燈冉冉上升。

    在夜色里，顫顫巍巍，緩慢地搖晃著飄著，黃色的燭火仿佛是冬夜里唯一的暖色。

    往常到了十二月中旬，松花江面凍瓷實了，上面就開始建雪上項目了，打冰嘎的（冰陀螺），溜冰的，雪圈，冰滑梯。

    到了晚上，還要添兩門兒重要的生意，煙花和孔明燈。

    站在江面上，看著腳下深不見底卻凍成黑黝黝冰塊的江面，看著煙花燃盡花千樹，孔明燈如星星點點，倒是人生一大樂事。

    今晚才十月下旬，竟然能碰到，倪芝步子都快了兩步。

    陳煙橋低聲笑她，“這么急著放孔明燈？”

    “不是?！?/br>
    倪芝想到他的腿不好，又慢下來，兩人牽著到了小販前面。

    “多少錢？”

    “35?！?/br>
    倪芝深諳砍價套路，“20?！?/br>
    “30?！?/br>
    “25?！?/br>
    “行吧，你們寫好字過來?！?/br>
    兩人坐在江邊的臺階上，把孔明燈鋪展了擱在腿上，用油性筆往上寫。

    倪芝看他一眼，寫了“找個好工作”。

    陳煙橋沒什么反應(yīng)，她把筆塞他手里，“煙叔，寫一個嘛?！?/br>
    陳煙橋看她寫得歪歪扭扭狗爬一樣的字，勾了唇。

    “你還想寫什么？”

    倪芝歪著頭想了想，“天長地久?！?/br>
    天不長，天有不測。地亦不久，地崩山裂。

    陳煙橋從背后繞了手，胸膛貼著她的脊背，攥了她的手。

    就著她腿上寫，帶著她一筆一劃地寫下去。他的字遒勁有力，不寫行草又是另一種飄逸的鐫刻感。

    這個姿勢，她被他幾乎整個人抱進懷里，他的胡子今天又長出來一層青茬，刮得她臉上癢，忍不住扭頭看他。

    陳煙橋輕咳一聲，“專心點?！?/br>
    倪芝才看見，他寫的是“長長久久”。

    她想了想，便沒問緣由。

    筆隔著薄薄的孔明燈兩層紙，劃在她的腿上，似乎把這幾個字也刻在她的血液里。

    倪芝不在意他蒙混過關(guān)，中年男人不似年輕男孩兒，愿意在這樣地方寫兩個人名字中間再畫顆心。

    她自己拿了筆，站起來上了一節(jié)臺階，悄悄要寫兩個字。

    陳煙橋由著她，寫完了牽她起來，兩人去小販兒那兒交了錢。他親自用打火機把燃料點燃了，兩個人各把一邊兒。

    等孔明燈徐徐升空的時候，他看見孔明燈上兩個極小的字。

    “放下?！?/br>
    作者有話要說：　　好困！明天補作話，睡前會發(fā)昨天紅包的哈寶貝兒們。

    今天還是50個！

    第42章 哈啤冰純（修）

    到了十月二十日, 便是哈爾濱統(tǒng)一供暖的時候。

    濱大作為老牌院校，以前是有鍋爐房的, 到學(xué)校里的角落里還能看見煤渣子山。

    燒鍋爐也是個專業(yè)。

    今年不知做什么改革, 把鍋爐房撤了，和附近的小區(qū)一起供暖, 好在顧忌著莘莘學(xué)子，供暖比小區(qū)又好多了。

    面試時候總算不用拖著鼻涕，倪芝輾轉(zhuǎn)了幾個面試場。

    陳煙橋那邊的背景聲照樣是嘈雜的, 越到天冷，店里生意越好。

    現(xiàn)在年齡大了，他愈發(fā)喜靜。

    不像以前到哈爾濱的第一年冬天里，他就靠著這份嘈雜活著。

    那時候無心經(jīng)營，多進賬無絲毫意義。然而到打烊時分, 看人潮散去, 陳煙橋是有那么一絲恐懼的, 碰見有的桌兒喝酒侃大山不肯走，他反倒松了口氣，跟他們說沒關(guān)系慢慢吃。

    他既恐懼又享受, 夜深人靜的獨處，收拾完店里, 就留一盞燈。店里空蕩蕩, 店外三兩行人，中間的玻璃門上夾著他孤零零的影子。

    從箱子里抽一瓶啤酒，坐在地上, 看橋南街上過路的車和行人。喝乏了就支床睡，半夜從晃動中驚醒，再下床繼續(xù)喝酒抽煙，不知看過多少次夜半簌簌飄落的雪，東倒西歪的醉漢和鉛灰色的冬日清晨微芒。

    陳煙橋走進廚房里，低咳了兩聲。

    “丫頭？”

    倪芝剛經(jīng)歷完一場群面廝殺，今天算是勉強拿了個口頭offer。本來拿到秋招第一個offer是件值得慶祝的事情，這種快樂無法跟陳煙橋分享，倪芝總覺得同他講只會顯得自己幼稚至極。

    而且地點并不理想，她報的北京和成都，卻是上海缺人。

    陳煙橋這才回答她問的問題，“我說了，你找工作我不干涉，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br>
    這話，倪芝聽著耳熟。

    這段時間，她明著暗著問了他好些次，都是一樣的答案。說他敷衍倒也不是，他耐心是極好的，語氣還帶著些寵溺，只能說他是真的不在意她去哪里工作。

    如果接著問下去，勢必要問到他以后的打算，她畢業(yè)離開哈爾濱，去工作的城市生活。

    那么老灶火鍋呢，能去任意地方營業(yè)嗎？

    倪芝明白他的顧慮，是曾經(jīng)干涉過余婉湄的決定留下的陰影。就像上回那么小的地震，他也要去學(xué)校里看一圈，看見她夜歸，就會想起余婉湄遇到危險。

    她開口，“煙叔，我們能談?wù)剢?？不要因為湄姐的事情，總是不管我……?/br>
    “跟她無關(guān)?！?/br>
    陳煙橋聽見她提余婉湄，就打斷了。

    他語氣果決，說完又意識到自己有些厲聲厲氣，頓了片刻。

    “吃飯了嗎？”

    “沒呢，我還在江北，回來再吃?！?/br>
    “注意安全。”

    倪芝聽出來他要掛斷，喊了句“煙叔?！?/br>
    陳煙橋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在他略顯嘈雜的背景里像聲不知所然的喟嘆。

    倪芝有點累，把面試時候盤起來的頭發(fā)散開胡亂揉了把。

    “今晚可以去你家里聊聊嗎？”

    “橋哥橋哥，”大偉在外面扯著嗓子喊，有個客人在外面吃到頭發(fā)，差點吵起來，嚷著見老板。

    沒聽見陳煙橋回應(yīng)，他掀了簾子，胖臉上都是汗。

    這回簾子掀開了，還能聽見客人嚷嚷，“你們老板呢，給我個說法啊?！?/br>
    “橋哥，快點出來一下子?！?/br>
    陳煙橋低聲說，“丫頭，我這兒有點事?！?/br>
    店里就倆大男人，除了個劉嬸兒，都是戴著廚師帽盤著頭發(fā)。

    倒是叫嚷著吃出頭發(fā)的那一桌兒，有幾個長發(fā)飄飄的姑娘坐著。陳煙橋沒出聲，先去旁邊架子上拿了兩瓶啤酒。

    客人見他出來，倒是原本看陳煙橋表情冷硬，憋了一肚子火要發(fā)作。

    陳煙橋把啤酒瓶蓋兒在桌子角一磕，瓶蓋兒滴溜溜順著地面滾到柜子邊上停了，給發(fā)脾氣的客人倒了一杯。

    “對不起了，”陳煙橋錯是認了，語氣不卑不亢，“就算是頭發(fā)，火鍋里涮完也消毒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