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jié)
暮色沉見月時,馬車官轎座攆相繼在邯煬道上穿行,朝著宮廷而去。 為尊者為座攆,宗室長者,皇室嫡系。 便是諸地藩王也為之避讓,何況馬車官轎。 “父王,那位是?”以為剛隨著藩王來邯煬的幼年小世子端著奶聲詢問,藩王看了下,眉宇微擰,道:“長公主。” 皇后頹勢,上無太后,如今帝王主君一脈再沒有任何一個女性比這位長公主更尊敬了。 而在座攆之中,“殿下也不是年輕時了,還是注重些身子吧,我看著最近幾日天氣委實有點陰冷?!?/br> 哪怕白天明明見了昭陽,但夜里卻冷得不尋常。 老嬤嬤把暖爐安置好,遞過去,長公主看了她一眼,碰過,雖生皺紋卻還是十分細膩的雙手撫摸著上面的麒麟鳳獸雕紋,淡淡道:“這天兒是有點妖邪。” 可再妖邪,今夜之宴也不可不出席。 “殿下,您說,今夜錦瑟姑娘可會來?”老嬤嬤看外面的官轎,忽問起這個問題。 “相公都死了,你說她會不會來?” “倒也是,可惜了那樣的人物,也可憐了錦瑟這樣好的姑娘,我看她對傅大人看喜歡得很?!?/br> 老嬤嬤嘆息,卻聽到長公主輕哼一聲。 “男人么,去的就去了,總會來新的,她若是看不透...今天晚上就一定會出現。” 哪怕知道這個宴無好宴。 長公主垂眸,指尖入袖,黏著五天前得到的一封小信,想到上面的提醒,她皺眉。 叫她安然在家,切莫外出? 可包括這次夜宴?還是...指的就是這次夜宴呢。 可她哪能不去啊。 長公主下了座攆,看著眼前巍峨宮廷,嘆了一口氣。 這是她秦家的天下。 ———————— 籠盞展輝煌,歌舞盡升平。 鄭安安跟在父母身邊坐在宴席之中,看到對面趙錦瑟后,朝她擔憂看去,后者卻朝她回以一笑。 “聽說傅...她怎還笑了?!编嵱贩蛉擞X得有些奇怪,忍不住問鄭安安,后者去拉了下她衣袖,示意她慎言,到底也是御史夫人,再跟夫君目光一對,她心中一窒,也斷了這話頭,轉而自然而然喝酒談笑去了。 席上,長公主跟如今已尊太子之位的野王為下首第一,緊接著是嶺南王府等高位藩王,若是藩王在藩地不能前來的,就以世子或者王妃代為坐席,所以今日是清河郡主沈清在座,因為隱王的緣故,眾人看她的目光分外古怪。 隱王倒了,她可會受牽連?可蜀王沒有降旨牽連的意思,加上嶺南王府實力強橫,眾人倒也不敢輕鄙,只是到底不如之前熱枕了,頗有些忌諱似的——要知道野王可是踩著隱王的腦袋上位,對于這位差點成為隱王妃的清河郡主能有好感?未來必然要清算。 這些人現實得很,如今只曉得去擁護討好野王,然而野王閑云野鶴一直孤身一人,倒也沒什么家眷,若說親友...恐怕除了秦家皇室,其余都死絕了。 一想到被滅族的顏氏跟剛死不久的傅東離,眾多官員心思復雜,倒也一個個安靜如雞了。 殿上只有歌舞聲,還有蜀王比前幾日越發(fā)頹敗的臉色,只坐了一會,蜀王就說自己身體不適,讓眾臣自樂。 蜀王一走,氣氛就松垮許多了,之前當著蜀王的面,許多臣子不好表露,眼下終于忍不住,一個個起身朝野王敬酒。 觥籌交錯中,十分熱鬧。 趙錦瑟品著小酒,見到對面左東清,后者朝她敬了一杯,趙錦瑟正要端起酒杯回敬,蜀王身邊的宮人忽然來了。 太忽然,忽然到原本熱鬧的大殿一下子安靜了。 “蜀王有喻,宣...” 宣了好些人。 野王、長公主、四位閣老、三位宗室長老跟清河郡主,最后,還有趙錦瑟。 當眾人聽到趙錦瑟的名字時,都是一愣,齊齊看向她。 本來蜀王忽然宣這么多人就顯得很奇怪,何況忽然帶上一個趙錦瑟。 “莫非是永和那邊的事兒?” 永和案子基本已經確定了,傅東離都被隱王派人暗殺了,狗急跳墻,那邊的走私案自然已經蓋棺定論,目前只等前去調查的第二波人員回來述職就是了。 或許已有結果了? “但清河郡主也宣了?” 眾人浮想聯翩,趙錦瑟卻是直接起身就走,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好像...她來,就是為了等這一宣。 —————— 其實叫的人不少了,一個個位高權重,其實算起來身份最弱的反而是趙錦瑟,但清河郡主沈清步履很輕慢,慢慢得也就跟她走一起了。 “我以為你今晚不該來?!鄙蚯宓溃澳阍谖已劾镆幌蚵斆?。” 趙錦瑟神色也淡淡的,“好巧,我對郡主也這樣想,甚至覺得您比我更聰明?!?/br> 沈清偏頭看了她一眼,輕笑了下,“輪聰明,無止境,最后比的都不過是誰更心狠?!?/br> 兩個小輩輕描淡寫的三句對話傳入前面幾位年紀很大的人耳中,他們神色不變,眉眼幽深,都只看了下走在最前面的野王。 這一波波的,莫非又有什么變故? 誒,這一代的帝王位就那么曲折嗎? 到了,里面卻大門緊閉,眾人都在中殿外站著,帶路的宮人停下,朝內宣帶人到,又轉身朝眾人行禮。 眾人等了一會,安靜到呼吸幾可聞。 趙錦瑟看著眼前高聳的殿門,雕花窗塑白,里面若隱若現,聽不出聲音,見不到樣子,但她聞到里面有檀香的味道。 大概等了一會,里面?zhèn)鞒鍪裢跎磉吥抢蠈m人尖細柔軟的宣聲,門推開,眾人低頭魚貫而入。 還未看清眼前昏暗的景象什么模樣,就聽到砰得一聲,門被猛然關上了。 眾人齊齊吃了一驚,饒是淡然許多年的長公主也猛抬頭。 她看到了在最上面倚著龍座的蜀王,也看到了下首佩戴獬豸鐵面的宮廷內衛(wèi),更看到被羈押跪著的玨王跟烈王...還有站著的隱王。 皇后也在,她仿佛重病一場,只坐在旁邊椅子上,身后還有兩個內衛(wèi)...仿佛看管著。 這場景...不太對啊。 眾人下意識看向走在前頭的野王。 而野王也形成跟隱王的對峙。 三個呼吸后,隱沉沉說:“有兩個人,有一樣東西,你恐怕得見一見?!?/br> 野王木著臉,而殿內一側有內衛(wèi)帶了人跟東西出來。 人,趙錦瑟認得。 陵城知州石東城。 不,應該說上任知州。 因為在牢內關押許多年,此人已飽飲風霜,見到這么多貴人,更是驚恐瑟瑟,但他還認得趙錦瑟,因此多看了一會,卻又馬上低下頭。 他很恐懼。 趙錦瑟瞇起眼,按理說這個人對她應是怨恨居多,為何是恐懼?除非他怕她,怕她身后的人。 或者說他本就見到了那個人。 趙錦瑟心臟劇烈跳動,聽到了腳步聲。 一個人走出來了。 是了,剛剛隱王說有兩個人,所以還有一個。 他走了出來,很從容。 “陵城,我查太子案的地方,太子殞命之地,那一夜花街臨河,一艘船起火了,殺人者被人看見了,看見他的人是一個年輕不懂事的姑娘,這個姑娘喝得醉醺醺的,卻不知道自己恰好的出現驚動了一位兇手,他要殺她,于是動手了,把她掐入水中,要將她溺死,但他忽然改變主意了?!?/br> 第108章 .反殺 “太子已殺,但需要讓他的死發(fā)揮更大的作用, 比如形成一張網, 可以網羅其余對手, 將之一網打盡,所以太子不能憋屈得死在這里,若干年后, 必然要讓天下人都知道他是怎么死的,這是原本的計劃,可這個計劃需要一個證人,恰好, 眼前將要被他溺死的姑娘就可以配合?!?/br> “所以,這個姑娘不用死, 留著她, 留著她牽引出太子的死, 也牽引出兇手的身份, 所以她不僅不能死, 還得握有一塊玉佩,隱王的玉佩?!?/br> “但這還不夠,還得引一個人去陵城, 而那個人...就是我,傅東離。” 死而復生的傅東離目光涼涼,看著一個人。 “孟川, 兄弟可不是這么利用的?!?/br> 秦孟川瞧著他, “既是兄弟, 自不會輕易懷疑對方,你這么快趕回邯煬,毫發(fā)無損,顯然早已做好防備,我能問你憑什么認定我設計這一切嗎?若我是殺害太子的真兇,以太子之死栽贓隱王,又引三人互斗,坐收漁利,當年又何必擔著謀殺太子的惡名被驅逐出邯煬?!?/br> 這個問題傅東離還沒回答,隱王先回答了。 “我想大概是因為你知道自己實力不夠,怕留在朝堂中反被我們三人謀害,不如以太子案的嫌疑讓自己被徹底厭棄,無人認為你還有登頂的可能,自然無人費心去害你,當然,你也有把握自己不會真的被定罪,因為你有傅東離相助,他替你伸冤,費盡朝堂人脈為你作保,并且,太子案為你設計,查無可查,沒有證據,自然沒有任何人能把你實際定罪,所以你活下來了,只帶著嫌疑遠離邯煬?!?/br> 秦孟川,“聽起來倒是一個蜥蜴斷尾求生的好法子,可你不覺得犧牲太大了嗎?要知道我遠走邯煬之外,你們三位在那五年里實力可是突飛猛進?!?/br> 隱王雙手負背,眉眼清冷,“在高位者易跌重,三人左右牽制,縱然是最受寵的我,其實最終實力也并沒有超出烈王跟玨王太多,你早已看破這點,所以并不懼等你回歸時我們三人之間有誰能絕對問鼎儲君之位,至少你認為太子的死還足以把我們三人拉下馬,事實證明你是對的。” “我們三人差點就全被你解決了?!?/br> 秦孟川沒看那些閣老長老跟長公主等人震驚狐疑的臉色,只微闔了眉眼,瞥過隱王,不置可否,他更在意另一個人。 “東離,我知道你查案素來不講究一定要有證據,但今日,你一定愿意給我個交代,因為你知道我秦孟川不是一個會被輕易嚇怕的人。” 他抬手指了地上的玨王跟烈王,“我跟這種廢物可不一樣?!?/br> 烈王暴怒,若不是被內衛(wèi)壓著,他恐怕要破口大罵,而玨王隱忍不發(fā),只怨毒盯著秦孟川。 這個以前最被輕賤的兄弟仿佛在展露鋒芒,猙獰,若隱若現。 長公主微微緊了下心,抬眸看向上面坐著的蜀王。 蜀王到現在還未發(fā)一眼,好像冷眼看著下面自己兒子們的對峙——傅東離也曾被盛傳是他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