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漫途
陸安迪喝得有點多。 在車上打電話給睿姿,偏偏睿姿說加班趕圖今晚都回不來,洛伊聽她打完電話才開口,語氣竟有些不高興,“我送你進去?!?/br> 她真覺得他是那么沒風度的嗎? 公寓外的路修得比原來更夸張了,到處坑坑洼洼,加上燈光模糊,陸安迪不小心踢到一塊石頭,跟著一腳踩空,險些當場崴倒。 幸好洛及時伸手挽住了她,陸安迪重心不穩(wěn),一個趔趄,人也靠到了他身上。 “我?guī)阕甙?,路太爛?!?/br> 洛伊沒有回避,不但沒有松開臂彎,而且順勢調整了角度,讓她靠得更穩(wěn)些。 這并不是他們第一次有肢體接觸,在鳳凰谷的懸崖邊上,他伸手接住閉著眼睛跨出最后一步的她,那個懷抱的安全與溫暖,曾在她夢中停留了許久,但她知道,那是虛幻的。 但這一刻,卻是真實的,他主動伸出臂彎,讓她依靠。 陸安迪無法拒絕,這一刻與他把臂同行的感覺。 他們走得不快,小巷狹窄幽暗,頭頂?shù)男强諈s廣闊遼遠,星星像鑲嵌在夜幕中的寶石,曾有多少次,她在夢中幻想過那個“他”如星光般的溫柔注視,與她攜手走過一段漫漫旅程,走向那個溫暖幸福的理想之地。 這甜蜜又痛楚的感覺,像星光一樣溫柔,又像落魄的燈光一樣朦朧幽暗。 洛伊走得很從容,雖然一言不發(fā),卻極有默契。 他很少愿意放慢腳步來等別人,此刻帶著身邊散發(fā)著淡淡酒意的女孩子慢慢行走,卻有一種安靜而柔軟的恬淡:原來讓人放下心防,全心依靠的感覺,其實也不是太差。 他不停讓她喝酒,只是想看看她會不會像他問“你為什么害怕”時一樣拒絕他。他已經習慣了拒絕別人,就不習慣被人拒絕。 她帶著反抗,輕聲說,“洛總監(jiān),我酒量不好?!钡看萎斔e起酒杯的時候,她依然每次都會遞起酒杯回應他,認真地喝下去,直到眼中泛起霧氣,兩頰滴出嫣紅。 她的認真,她的抗拒,她的順從,她的想要抗拒卻又最終順從,都讓此刻的她有一種柔軟的動人。 路其實并不很遠。 而且再漫長的路,也終也會有盡頭,無論痛苦還是甜蜜。 他們來到在巷尾,那里有一塊空地,夜風吹來,陸安迪終于覺得自己腦袋清醒了些。 洛伊說:“我送你上去。” 陸安迪卻搖了搖頭,既然夢都會醒,又何必再添一絲虛幻而茍延殘喘的溫暖? “這樣不好?!庇X得他可能不喜歡被拒絕,她又補充了一句,“你的車不能在外面停太久?!?/br> 何況住在九間堂的你,可能也不會習慣這樣老舊的房子和丑陋的樓梯吧? 她堅決地止住腳步。 洛伊也沒有再堅持,畢竟拒絕一個沒有親密關系的男人進入自己隱私的居所,是一個女孩子應有的正當權利。 就在這沉默無語間,陸安迪將手從他肘下抽出來,“謝謝你送我回來,我自己上去……夜太晚了,回去請注意安全?!?/br> 洛伊點了點頭。 然后她轉身向樓梯走去。 洛伊的目光追隨許久,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六樓一個逼仄的樓梯拐角后,又靜靜地等了一刻,才轉身離開。 那里燈光昏特別暗,所以他看不到陸安迪突然轉身,在黑暗中與他默然相望。 就像在九間堂別墅,他透過玻璃看向夜色中竹影空濛處的那個女孩。 這一夜,陸安迪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第二天一早,她卻起得非常早,因為她覺得必須做點什么來緩解一下那無法言說的煎熬。 她帶著寫生工具去了那間孤兒院,洛伊說過,那可能會是世嘉的下一個項目,而這個時候,又有什么比勤奮工作更能放松身心呢? 星期天早上,孤兒院卻關著鐵珊大門,顯得十分安靜,陸安迪繞著門口來回走了幾次,終于發(fā)現(xiàn)了門內一側的保衛(wèi)室里原來有人。 陸安迪趕緊說明來意,出示了之前學校的學生證,甚至當場畫了兩幅門口的速寫,終于讓門衛(wèi)相信了自己的目的和身份,但對方依然說什么也不肯開門讓她進去。 “畫得像,看這磚,縫兒都一樣!姑娘,你是個畫家嗎,能不能幫俺家畫一個?俺老家房子可大了!……嗯嗯,你可以參觀,不過今天院長、老師、阿姨全都帶孩子們出去活動了,我沒法跟她們請示,你改天再來吧!” “大爺,我就進去看一看,不進屋子里,一會兒就出來,可以嗎?” 來都來了,至少可以測一下外圍吧。 “不行啊,我們這里管理很正規(guī)的!你明兒再來吧!” 就在陸安迪已經放棄的時候,一個拿著掃帚的老婦人從門邊角落走出來:“陳叔,讓她進來吧,我看著她走走,不礙事的?!?/br> 老婦人的目光落在她臉上,陸安迪感覺到一陣奇怪的注視。 但是老婦人并不說話,她拿著掃帚默默跟著陸安迪,陸安迪停下來,她也跟著停下來,陸安迪畫圖的時候,她就盯著她的臉,用一種奇怪的目光。 陸安迪忍不住停下筆:“阿姨,你認識我嗎?” 老婦人搖了搖頭,“姑娘,不好意思,我知道你不是……”再看幾眼,卻又喃喃說,“但是,真的很像,很像啊……” 原來是覺得她長得像某人,陸安迪又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臉,難道自己的臉真的很大眾嗎? 一直往里面走,里面比她想象的更大,也更深。 這座建筑有超過百年的歷史,并不是沒有損壞,但卻都修復得很好,連補上裂縫的材料都跟原來一模一樣,那可是跟半島酒店的外墻一樣,都是難得昂貴的石材。 作為一個孤兒院,得到那么好的維護,應該投入不菲。 里面綠化也不錯,樹木都頗有年頭,而且居然還有一個花園。 花園門前有欄柵鐵門,陸安迪路過那里,一眼望去,竟一下呆住了。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這么白的菊花! “姑娘,你要進去看看嗎?” 陸安迪輕輕推門進去。 潔白的藤本菊花爬滿整個花園,雪白的,綴在綠葉之上,星星點點,層層簇簇,在陽光下散發(fā)出一種爛漫而圣潔的氣息。 夢中的歐石楠花園是虛幻的,這里卻那么真切,她在門口站了許久,竟忘了來這里是干什么。 直到走出孤兒院大門的一剎,她的腦袋依然充滿那些菊花,她沒有再往里面走一步。 這個花園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她說不清那種感覺,而那老婦人一直站在她身邊,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 也許這個花園,與跟她相似的那個人有關,陸安迪想。 她走出孤兒院時,那老婦人依然在鐵柵大門后目送她。當她快要走到巷口時,老婦人卻忽然沖出來叫住她, “姑娘!你今年多大了?” 陸安迪愕了愕, “二十二?!?/br> “二十二……姑娘,你mama叫什么名字,能告訴我嗎?”老婦人看著她,眼中露出一種熱切。 “我mama姓陸?!?/br> “姓陸……”老婦人喃喃自語,“囡囡不姓陸……我就知道,怎么可能呢,我老糊涂了?!?/br> 她露出失望,卻又看了陸安迪幾眼,“姑娘,你住在附近嗎?有空過來玩,院長會很喜歡你的?!?/br> 陸安迪默了一下,好吧,可能她真的跟這里的某人很相似,她一向不習慣拒絕老人家,“好,我有空會再過來?!?/br> 老婦人帶著一種欣然又惆悵又欣然的表情回去了,陸安迪站在巷口,對著兩條路口沉默了幾分鐘,終于還是選擇了來時走的那條路。 另外那一條路,雖然近很多,但她還是不愿再走一次。 陸安迪沉默地站在岔路的時候,洛伊正坐在九間堂的別墅里。 衛(wèi)星地圖清晰地顯示陸安迪的路線與位置:進去圣心孤兒院后,她有很長時間,都一動不動地停留在一個地方。 根據(jù)衛(wèi)星拍攝資料,那里是個花園,長著榛樹與菊花。 出來后,就像來時一樣,她舍近就遠,再次繞過了那條圣心路。 他并不是有心去窺探她的行蹤,只是因為圣心孤兒院一直就在他的關注中。 陸安迪剛剛走出十步,就接到洛伊的電話。 …… “洛總監(jiān)?” “明天你不用來公司,司機會接你到靜安寺,換衣服后送你來鳳凰谷。” “好。” …… 又是一陣沉默。 陸安迪想著是不是該主動說點什么結束語,他卻又開口了,依然那么冷,但冷中也帶著一種羽毛撫過金屬般的柔和。 “抱歉,昨晚讓你喝多了,你今天……沒有什么不舒服吧?” 其實這一句,才是他真正想說的,如果只是工作,讓raymond打就可以了。 這還是第一次聽到洛伊說“抱歉”,陸安迪都懵了一下,“我沒事……昨晚只是有點頭暈,今天已經沒事了?!?/br> “那你好好休息?!?/br> 洛伊掛了電話。 raymond端著一杯咖啡從后面走上來,眼神中露出探究:“你真喜歡她吧?” 洛伊抬了抬眉,沒有說話。 通常他不回答,可能是否認,也可能是覺得沒必要回答,或者是不想回答。 raymond聳聳肩,“算了,這樣的問題太難為你,我還是去干活吧,工作一堆做不完!” 世嘉,安世鎮(zhèn),史威廉,鳳凰谷,穆棱,穆家,不忙才怪呢。 至于洛大少的心,問也沒用,那是海底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