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在忐忑中度過，星期二早早趕到公司打印出會議通告，陸安迪就開始等著十點鐘開始的設計師例會。

    會議通告上列出了議程，都是跟進中的項目，差不多二十個之多，有公共建筑、住宅小區(qū)、商業(yè)廣場、寫字樓、私人別墅，甚至工廠廠房，可見gh確實業(yè)務范圍寬廣。

    她剛剛參與過的wineshop改造，大概只能算個小項目，而且由洛伊親自cao刀，根本不在討論范圍內(nèi)。

    不過她突然想起那個帶著神秘色彩的鳳凰谷一號，又從頭至尾仔細瀏覽了一遍，依然沒看到相關的名字。

    但方梓君曾多次旁敲側(cè)擊地試探洛伊的工作內(nèi)容，陸安迪推測，大概在公司內(nèi)部，這個項目也不公開。

    通告的另一項內(nèi)容是與會人員名單，除了真正由建筑師組成的方案組與施工圖組，還有結(jié)構(gòu)、設備、工程、概預算部門，人數(shù)之多讓陸安迪相當意外。

    會議主席是設計總監(jiān)洛伊，結(jié)構(gòu)組的大佬方貴仁是副總監(jiān)級別，據(jù)說之前是某大設計院的核心人物，負責過幾個業(yè)內(nèi)聞名的標桿工程，后來被gh重金挖走，職位看起來比洛伊略低一點，但資歷與地位絕對不低。

    概預算組中則有陸安迪相熟的楊蓉，工程部有許久不見師兄韓棟，陸安迪還在列席名單中認出幾個實習生的名字：李玟雅、周密、高亦博。

    看來一般的實習生，都沒有參加這個會議的資格，或者是指導設計師沒有給他們機會。

    批簽一欄也頗占篇幅，發(fā)出通告的是方案組，然后依次是各組各部門負責人、設計總監(jiān)、總經(jīng)理的電子簽名，陸安迪認真看了一下，穆棱的簽名果然沒有出現(xiàn)其中。

    那天晚上，他在電話中也只簡單交待了幾句。

    “不用緊張，洛伊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他不叫你做，你就什么也不用做，就當去參觀學習好了……哦，對了，順便認一下公司各級部門大佬的面孔，以后路上碰見了好打招呼?！?/br>
    陸安迪想了想，還是打了個內(nèi)線電話給楊蓉。

    她還未出聲，楊蓉就搶著發(fā)話：“嗨，陸安迪，我在通告上看到你的名字了，等下你要代表穆先生參加會議啦？”

    陸安迪嚇了一跳：“我哪能代表穆先生，去旁聽學習罷了！對了，楊蓉，我想問你，設計師例會一直都是那么多人去開嗎？”

    “呃，當然不是，以前只有方案和施工圖，其他部門都是有事才派人去，不過最近幾次，確實都是這樣的規(guī)模?！睏钊貕旱吐曇?，“大家都說洛總監(jiān)的排場越來越大了，有統(tǒng)領各部的意思，你穆先生這邊不是也被征召了吧？”

    陸安迪沒想到還有這一層，這個問題得小心回答：“我什么都不知道，穆先生今天也不在，他只說讓我去聽會學習。”

    楊蓉人不錯，卻是個大嘴巴，有時說話連陸安迪都替她擔心。

    “也是，大佬的事哪用我們這些小蝦米瞎cao心……呃，不對，我是小蝦米，你不是，你是兩位男神的御用助手，地位特殊??！”楊蓉咯咯笑著說。

    陸安迪只好嘆一口氣：“我謝謝你的稱贊啊，等下見?！?/br>
    九點五十分，參會人員陸續(xù)進入會議室，座位已經(jīng)提前標示人名，陸安迪坐在旁聽席第二列，是個相當靠前的位置。

    本來她并不在意坐哪里，但與楊蓉打招呼時，不經(jīng)意看到坐在后面七八排的李玟雅射來一道意義不善的凌厲目光，卻讓她有一瞬間的不舒服。

    不過，那也只是一瞬間而已。

    因為洛伊和raymond也進來了，隨后是一隊方案組的設計師。

    raymond頂著比平時更人蓄無害燦爛幾分的笑容，跟各色人等打著招呼，親切自然。

    洛伊依然一身銀灰色西裝，黑色襯衣反襯著微光閃爍的銀色的耳釘，如果說跟平時有什么分別，無非就是多打了一條領帶，顯得更正式了幾分。

    臉上依然是一副冷若冰霜，仿佛在任何場合，他都是這種冷峻表情，但奇怪的是，卻不會使任何人覺得不合適。

    gh作為一家開在陸家嘴頂級寫字樓的高端商業(yè)化設計公司，除了藍星明那種奇葩和陸安迪這種清流，員工普遍注意形象，許多設計師也很年輕，其中不乏身材顏值氣質(zhì)上佳的俊男美女，走在大街上也有相當回頭率，但跟洛伊比起來，他們卻連眾星拱月的星星都不算。

    因為分別的不僅有外表，還有氣場。

    陸安迪也是第一次看到洛伊出現(xiàn)在這種場合，他一坐到主席位上，全場就安靜了大半，會議桌上笑語盈盈扯著天氣飯局的幾位大佬，也迅速結(jié)束話題，進入狀態(tài)。

    雖然他們年紀與資歷都比洛伊老得多，但在職位與實力的碾壓下，年紀與資歷并不能帶來任何優(yōu)越感——一個能讓公司業(yè)績成倍提升的設計總監(jiān)，無論多年輕，多高傲，都要對他保持必要的尊敬。

    至少表面如此。

    至于有人反感，有人嫉恨，有人忌憚，有人靜待機會，那都只能放在心里。

    “感謝各位百忙之中來參加這次例會，為了節(jié)約時間，請大家盡量闡述重點，尤其是針對需要解決的問題，其他一般性指標，各位可以從會議資料上了解，謝謝?！?/br>
    他說話一向簡短扼要，打了一個手勢，表示會議正式開始。

    由始至終，他的目光都沒有落在陸安迪身上，相反倒是不少女性員工的目光牢牢粘在他身上，一刻都舍不得離開。

    并不是每個人都經(jīng)常有接近冰山男神的機會，開會大概是唯一可以天經(jīng)地義名正言順地盯著他的臉看的大好時機。

    會議主席嘛，不看他看誰？

    但也不是每個都那么大膽，比如正在匯報一個商業(yè)綜合體前期調(diào)研與任務書分析的年輕女孩，每當迎上洛伊的目光，就會連話都說不利索，洛伊只問了一個很簡單的問題，她就漲紅了臉，幾乎說不出話，幸好之后洛伊一直緘口不言，她才得以全力盯著ppt完成報告。

    每個問題的陳述時間不能超過十分鐘，這是洛伊定下的規(guī)矩。

    停下來的時候，陸安迪看到她悄悄抹了一把汗，拿著鐳射筆的手也在微微發(fā)抖。

    這個女孩只是助理設計師，她的boss大概只是想讓她上場鍛煉一下。

    能在設計總監(jiān)和各位大佬面前露一下臉，對底下的新人來說也是個機會，不過如果表現(xiàn)得磕磕巴巴，也難免被人認為強出風頭，心存譏笑。

    陸安迪對她卻只感到佩服，如果穆棱讓她上，她自問自己不一定有這樣的勇氣。

    當真正展示方案的時候，主創(chuàng)就必須親身講解了，分析主要指標，陳述如何根據(jù)業(yè)主的要求與偏好選擇設計方向，解釋布局，推理流線，還要著重闡述亮點，凸顯設計風格。

    他的時間，也是十分鐘。

    洛伊等他說完，才開始發(fā)問，但他問得相當直接，并沒有因為其他部門的在場而客氣。

    “我記得世嘉廣場的任務書已經(jīng)下發(fā)兩個星期，第一稿的deadline就在今天，但我現(xiàn)在看到的，似乎只是零星想法，所以你真正的問題，到底是在哪里？”

    對于商業(yè)設計公司來說，沒有按時交稿，就已經(jīng)是最大的問題。

    “我的問題，在于在無法這么小的一塊場地之內(nèi)，解決所有的交通入口問題?！蹦俏辉O計師倒不慌亂，用鐳射筆指著平面圖上的位置，“按任務書的要求，這里必須有沿街商鋪的步行空間、三個地下車庫的出入口，后勤、商業(yè)、酒店各不相同，還要給輪椅人士安排空間通往酒店大堂的直達區(qū)......這樣算起來，至少需要10個入口，每個都要做雙車道，考慮充分轉(zhuǎn)彎半徑后，這點位置根本就放不下，除非業(yè)主愿意犧牲一部分商業(yè)面積來做出入口?！?/br>
    洛伊皺了皺眉頭：“你應該知道，投標的不止我們一家公司，你做不了，別人可以做，讓業(yè)主改任務書可不是個好方法?！?/br>
    減少商業(yè)面積等于割rou吐錢，誰都知道業(yè)主不樂意，但也得尊重事實啊，確實放不下，難道還能把出入口設計成單車道擠進去嗎？

    “我做不了，別人也做不了?！?nbsp;就算是你，也一樣做不了！設計師很想這么硬氣地說，但看著洛伊鋒利凌厲的目光，還是把后面這句話吞了回去。

    這位年輕的設計總監(jiān)，對敢于忤逆自己的人從不手軟。

    設計上可以商量，但原則問題上從不商量，“如果隨隨便便就對業(yè)主的要求說做不到，展示的就是個人和公司的無能”，為此他已經(jīng)冷藏過好幾個敢于唱反調(diào)的設計師，讓他們半年內(nèi)都沒有項目可做。

    在gh這樣的商業(yè)公司，一個設計師如果超過三個月以上接不到項目，就已經(jīng)離滾蛋不遠了。

    那滾蛋了的幾個設計師中，恰好就有這個設計師的好朋友。

    看來他心中憤憤不平已久。

    洛伊看了他一眼，冷冷問：“任務書上有規(guī)定要在地下解決所有出入口問題嗎？”

    “沒有?！?/br>
    “那么，從東南面主干道上的入口引流到第二層，用第二層完成分流就可以了?！?/br>
    洛伊接過raymond遞來的首層cad線圖，筆尖飛舞，用紅筆在上面堅定地畫著橫豎線條，片刻之后，就在另一張白紙上開始飛快地畫二層。

    二層也很快畫完，幾乎是眾目睽睽之下，兩張紙一起被遞到那個設計師面前。

    紙上的線條龍飛鳳舞，沒有文字說明，卻有條不紊，走線非常堅定，沒有一處修改。

    僅僅兩張圖，一個異常復雜的商業(yè)綜合體入口區(qū)分流設計，一次完成，連多用一根線都沒有。

    設計師臉色灰白，這部分的場地設計，他一早在草圖紙上畫過幾十遍，反復推演，敲破腦袋，最終也無法得到一個最優(yōu)解，人家怎么可以這么快，一次性就搞定了呢？

    在這種級別的實力碾壓下，他連個渣都不是，因為深知再給自己十年，也不一定能做到那樣，而對方又實在太年輕！

    他的老師曾經(jīng)對他說過，建筑師，絕對，絕對不是畫圖員。

    建筑師的最終價值，在于思辨，在于面對紛繁復雜的現(xiàn)實問題時候，切中肯綮，直擊要害，找到最優(yōu)解。

    這種能力，可能來自經(jīng)驗，但也不純?nèi)皇墙?jīng)驗。

    換而言之，這世上還是有“天賦”這種東西的，或者說，是思想的維度決定了能力的不同。

    一瞬間，竟有幾分心灰意冷。

    洛伊卻沒有義務照顧他此刻的心情，他不一定咄咄逼人，但對有膽挑戰(zhàn)他的人，也一向不會多留顏面。

    “另外，我想再提醒你一次，供應商早已更新了空調(diào)型號，你預留的設備房間根本裝不下，我建議你盡早與設備工程師溝通，任何時候都不要再出現(xiàn)這種最低級錯誤。”

    “最后，按照計劃的時間表，我希望今晚能看到完整的方案。”

    他淡淡說完，目光往旁邊看過去，設備工程代表立刻挺腰表示，“洛總監(jiān)請放心，我們這邊可以隨時抽人，全力配合！”

    每個部門的人手資源都有限，否則也不用每年招那么多實習生。按正常流程，設備一般至少在方案確定后才會參與設計，眼前才是草圖一稿，還不知能不能奪標呢，這樣的態(tài)度可說是十分主動合作了。

    不過也是，設備的大佬都沒有出席，一個小小的部門經(jīng)理，哪里敢撞在設計總監(jiān)的槍口上。

    洛總監(jiān)的手段，可是比總經(jīng)理韓松庭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洛伊點了點頭，轉(zhuǎn)向會議桌的另一邊：“方總監(jiān)，作為與建筑師配合最緊密的支柱部門，您這邊有什么寶貴建議？”

    方貴仁畢竟年紀大許多，而且是第一次來參加這個會議，洛伊竟然難得地用了“您”的敬稱。

    不過看他的姿態(tài)，這個“您”字也真的只是表示敬老而已。

    方貴仁氣定神閑，不急不緩地說：“洛總監(jiān)，你知道我一向看紙質(zhì)圖紙比較多，視力不好，看幻燈片也不太習慣，看不清楚，也不能隨便亂說啊。這樣吧，我們組的小陳也與諸位建筑師合作多年了，讓他來說說看法可以嗎？”

    他雖然滿頭白發(fā)，但體魄硬朗，眼神犀利，比年輕人更清明幾分，說看不清楚，是最明顯不過的推托。

    這就有意思了。

    建筑師與結(jié)構(gòu)師向來相愛相殺，能夠合作無間的不多，相互鄙視的卻不少。結(jié)構(gòu)師覺得建筑師是滿嘴忽悠的裝逼犯，建筑師覺得結(jié)構(gòu)師是毫無審美的土鱉。

    但因為建筑師在結(jié)構(gòu)師上游，結(jié)構(gòu)師向來是敢怒不敢言的多，至少在gh里多半如此。

    不過萬事都有例外，比如說這個陳卓立，就是個沒辦法讓自己憋屈的人，公私場合里都把合作過的建筑師黑了個遍。

    據(jù)說第一個說出“我們公司的設計總監(jiān)啊，就是那位靠一張臉將公司業(yè)績翻倍的牛人”的人，就是他。

    方貴仁將他推上前面，真是居心叵測。

    洛伊笑了笑，望向這位敢說敢言的工程師：“當然可以啊，陳工，你有何高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