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出糗了
陳欣怡走了,說好聽點是辭退,實際是開除。 陸安迪打完開水回來,就聽到了這個消息,還有隱隱約約如雪片般飛來的閑言碎語。 “哎,上班第一天被炒魷魚,也真是可憐,說不定……是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 “咦,她的后臺不也挺大的嗎?聽說是行政部陳經(jīng)理的親侄女!” “行政部經(jīng)理算什么,洛總監(jiān)在設(shè)計師例會上親自點名讓大家投票表決!”一個女孩壓低了聲音,“這陣勢,就算是韓總的面子也沒有用呢!” “哦,那張小璐又是什么人,沒聽說過???” “重點不是張小璐,是有人受傷了?!迸⒆訉χ懓驳献邅淼姆较蚺欤翱吹搅藛??穆先生的新晉助手,昨天洛總監(jiān)還親自帶她出去包扎了呢。據(jù)說,還又毀了一件西裝……” “噢?誰???”另一個女孩子伸出頭,“這個呀……我看著很普通呢……” “喂,人家過來了,你小聲點!” 陸安迪目不斜視,默默地走了過去。 她想不到洛伊的動作這么快。 昨天她幫不了李小璐,今天也幫不了陳欣怡,洛伊說得沒錯,他并不需要給她面子。 她唯一能做的,是祈禱這件事不會讓穆棱太介意吧,畢竟沒人樂意帶一個一來就不斷添麻煩的實習(xí)生。所以昨晚她主動把所有經(jīng)過仔細(xì)講了一遍,免得他日后才發(fā)現(xiàn)她替他惹了那么多麻煩,如果她麻煩了洛伊的那些都算的話。 但陸安迪很快就發(fā)現(xiàn)自己想多了。 穆棱根本沒有再提這件事,看著她仍然纏著一層繃帶的手掌,他只問了一句話:“你需不需要休息幾天?” 陸安迪連忙擺手:“不用不用,一點小傷而已,已經(jīng)處理過了,不會影響工作的!” 她的試用期總共只有七天,她怎么敢休息幾天? “你可以繼續(xù)幫我整理資料,下午我還要出去,周五才回來,明天我會發(fā)一份快題到你的郵箱,盡你的能力將它做好,周五四點前給我。” 方梓君留下的那份檔案他仍然沒看,沒時間,也沒必要,一份快題足夠看出一個畢業(yè)生的基本功。 交待完畢,穆棱向后靠在椅背,舒展身體,緩緩垂下眼瞼:“現(xiàn)在我需要休息一下,你可以在外面等我,我叫你的時候再進(jìn)來。” 每個實習(xí)生都在辦公大廳有一個位置,一臺電腦、一個工作郵箱。 “好?!?/br> 陸安迪并沒有馬上出去,而是倒了一杯溫?zé)岬那宀?,放在他面前?/br> 從這個角度看去,穆棱的眉心與眼底,都帶著一片疲憊的陰影。 第二天陸安迪收到穆棱郵件的時候,已經(jīng)是快下班的時候,這意味著她只有一個晚上和一個上午的時間做題了。她知道這才是真正的考驗時刻,畫畫再好,對建筑師來說也只是錦上添花,并不是真正的專業(yè)技能。 她想著要全力以赴,然而天不從人愿,拷在u盤帶回家,用微波爐胡亂弄了一點東西吃完打開筆記本準(zhǔn)備大干一場的時候,靠,停電了! 趕緊摁開手機電筒,跑到窗口一看,目力所及一片漆黑。 恰好睿姿那邊工作室因為趕完一個方案被甲方請出去旅游不回家,陸安迪在黑暗中坐立不安地給房東打了很多次電話,終于確認(rèn)片區(qū)電力設(shè)施故障正在搶修,所需時間……不詳。 陸安迪只好點了蠟燭,用筆記本的儲電堅持了一個多小時,也只來得及將一些存在硬盤上的資料匆匆瀏覽一遍。 剛剛打開cad新建一個文件,還沒畫下幾條線,就斷電當(dāng)機了。 焦躁不安地躺在床上等待,半夢半醒之間各種怪異念頭紛至杳來,好不容易等到燈光驟亮?xí)r一躍而起,半個小時之后,又?jǐn)嚯娏耍喼北罎ⅲ?/br> 更讓人崩潰的是,這一整晚都來電斷斷續(xù)續(xù),她一個晚上什么都沒干好,也沒睡好。 折磨到凌晨四五點,她實在受不了倒在床上,調(diào)了個鬧鐘比平時提早一個小時起床,第二天匆匆洗漱出門,快走到地鐵站才發(fā)現(xiàn)居然忘了拔u盤。 急急忙忙跑回去,經(jīng)過一個路面濕滑的早餐檔前還摔了一跤,回去換了衣服一番折騰來到公司,還好剛剛踩著點沒有遲到! 如果能夠立刻搭到眼前這架就要關(guān)上門的電梯的話。 “麻煩等一等!” 電梯門合上,又徐徐打開。 陸安迪抱著早餐沖進(jìn)去,“謝謝!” “不客氣?!卑措娞莸氖莻€模樣十分干凈清秀的男孩,一身英倫風(fēng),笑容親切,等陸安迪平復(fù)氣喘,才開始自我介紹,“我叫raymond,是洛總監(jiān)的助理?!?/br> “呃,我叫陸安迪,是穆先生的助手。” “我知道,前兩天你受傷的時候,洛總監(jiān)讓我替你約過醫(yī)生,你的手還好嗎?” “噢!”陸安迪剛摔到的膝上還疼著,但她晃了晃已經(jīng)拆去繃帶的手,“已經(jīng)沒事了,謝謝你……和洛總監(jiān)?!毕肫鹉羌粴У舻囊路魂囆奶?。 raymond笑了笑,沒有再說話,但每一層有人出入的時候,他都會主動去按電梯,真的是個教養(yǎng)很好,很討人喜歡的男孩。 到了六十層,電梯中只剩下他們兩人。 raymond忽然說:“這兩天我都沒有見到穆先生,洛總監(jiān)也去了杭州,我想他們該不會在一起吧?” 他說話就會微笑,笑的時候,有很白的牙齒。 陸安迪想了想:“應(yīng)該不會,我不知道穆先生去了哪里,不過他說過就在郊區(qū),應(yīng)該沒杭州那么遠(yuǎn)?!?/br> 這問題問得有些奇怪,韓棟不是說他們關(guān)系不好嗎? raymond抽出一張卡片遞給她,再次露齒微笑:“這是我的電話,設(shè)計師的手都很珍貴,洛總監(jiān)讓你有時間的話再去做個檢查。你方便的時候提前一些告訴我,我隨時可以幫你再約?!?/br> 洛伊還要替穆棱照顧她?那也得她能留在gh再說。 “那我先謝了。”電梯門打開,陸安迪接過卡片,像箭一樣沖了出去。 穆棱發(fā)了很大的脾氣。 他一向很少發(fā)脾氣,事實上,gh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發(fā)脾氣。 他對工作的要求很嚴(yán)格,這一點跟他合作過的人都清楚,但他一向很少流露情緒。 “陸安迪,你可以當(dāng)一個畫家、插畫家、平面設(shè)計師,但不是一個建筑設(shè)計師!” 圖紙“啪”的一聲扔到桌上,門沒有關(guān),辦公大廳的人都聽得到,“你不適合當(dāng)一個建筑師,這個職業(yè)要對成千上萬人的安全負(fù)責(zé),不是憑感覺畫下去寫幾個數(shù)字就可以!” 學(xué)建筑的人都知道這句話有多重,陸安迪的眼淚霎時涌了上來,不知如何解釋。 她怎么可以說,來到公司發(fā)現(xiàn)軟件有問題找電腦部重裝花了一個半小時,她又崩潰了一次。 因為整夜失眠和各種焦急她的病又犯了,各種數(shù)字在她腦海里就像扭曲的蚯蚓一樣完全分不清楚,她到底用了多大的意志才能勉強完成這幾幅圖紙。 從星期一到現(xiàn)在,她就沒有好好睡過一覺,一直苦苦支撐著只是想順利渡過這一周,為了那個方梓君替她爭取的來之不易的機會。 然而錯就是錯,不論什么原因。 穆棱發(fā)完一輪脾氣,終于冷靜下來,右手扶在額頭,聲音疲憊而沉郁:“你的考核結(jié)果,我會通知人力部,你可以出去了?!?/br> 他沒有給陸安迪解釋的機會。 眼瞼下的陰影遮蓋了他的表情,他甚至都沒有看她一眼。 洛伊回來的時間,只比穆棱晚十五分鐘,恰好聽到了這一幕,但他走向辦公室的時候,剛開機的工作號碼就響了起來,他看了看屏幕,推開手邊的一扇門。 他需要一個相對隱蔽的地方接這通電話。 gh的辦公室外有一個天臺,通往天臺的門有兩個,一個在接待室的墻角,很隱蔽,另一個就在他辦公室旁的偏廊,亦少有人至。 “洛總監(jiān),你刷新了我對這個行業(yè)的認(rèn)知,看來以后跟大建筑師打交道,我需要預(yù)備百倍的耐性啊!”高勝寒的聲音深沉桀驁,即便在電話中聽來也富有壓迫感。 的確,誰被放兩次飛機還能高興得起來呢。 洛伊卻笑了笑,笑得很輕:“高董,你親自打電話過來,不是想埋怨我?guī)拙浒???/br> 他的笑也有種冷灰的質(zhì)感,聽起來卻又像鵝毛一樣輕軟,冷而迷人。 那邊意味深長地停頓了許久,然后帶出一種詠嘆調(diào)般的嘆息:“不過,你道歉的禮物確實讓我無法拒絕!即使我只是看著它形狀妙曼的玻璃瓶頸,也會像看著絕色美人的腰肢一樣,如癡似醉,根本就生不起氣來?!?/br> 老流氓扮斯文人,有時比斯文人還更喜歡賣弄風(fēng)sao,洛伊甚至可以想象,對方的手指正像摩挲著美人腰肢一樣捏著那線條妙曼的瓶頸。 他的唇邊仍露著一絲微笑,盡管并沒有多少溫度:“好酒只有遇到真正懂得欣賞它的人,才有真正的價值,高董喜歡,我很高興?!?/br> “洛總監(jiān)如此投我所好,我內(nèi)心十分感動,gh不愧是大公司,公關(guān)手段這么格調(diào)高雅別出心裁,比那個只會耍嘴皮子的什么事務(wù)所強多了!” 高勝寒的聲音也柔和起來,于親切處透出一種莫名的危險,“洛總監(jiān),我在蘇河灣有一處尚算安靜的別墅,中秋將至,洛總監(jiān)可有時間與我共賞明月美酒,順便商討一下鉑金館工程的事情?” “贈人所好,只是我個人表達(dá)歉意與尊重的方式,跟gh沒有一點關(guān)系?!睂@曖昧的試探,洛伊不動聲色,“美酒固然難得,但也不過是兩瓶酒而已,高董真的不必放在心上。鉑金館的施工問題,我已經(jīng)有解決方案,相信延期不會超過二十天。至于工程延誤引起的損失,我想gh與韓總一定會給高董一個滿意的交待?!?/br> 他拒絕得輕描淡寫,似乎讓gh賠錢也無所謂,而且提到了韓松庭,高勝寒不知道他有什么底牌。 他嘆了一口氣:“洛總監(jiān),你似乎不樂意與我打交道。” “當(dāng)然不是。”洛伊卻又微微一笑,“作為gh的設(shè)計師,我怎么敢怠慢像高董這樣的客戶?今天下午,我就會帶著具體方案到鉑金館,希望高董到時能夠抽得出時間?!?/br> 他的反應(yīng)之爽快,又出乎高勝寒意料。 “啊哈,那我便恭候大駕!” 收了電話,洛伊臉上云淡風(fēng)輕。 天臺的陽光不錯,風(fēng)有些大,如果有些植物,環(huán)境一定會更宜人。 但這里曾經(jīng)有人自殺過,所以兩年前,gh高層否決了他將之改建為空中花園的提議,雖然這兩者之間并沒有什么關(guān)連的邏輯。 但總有一天,這里會依他所愿,建起半個桃源般的空中花園。 而且他相信這一天,不會太遠(yuǎn)。 風(fēng)里有一種聲音,像吹過拐角時的嗚咽,洛伊快步走過去,就看見了蜷曲在角落,雙手抱著頭埋入膝蓋的陸安迪。 陸安迪在哭。 雖然看不到臉,但液體滴落地面,化成一片深色的水漬,可想而知她哭得有多兇。 洛伊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女孩子哭,撕心裂肺都有,如果判斷對方?jīng)]有危險,他就會轉(zhuǎn)身離開。 穆棱說過,他既是天使,也是魔鬼。他可以對男人微笑,或真或假,總會大方一些,但對女孩子的,無論笑靨與淚水,都很難打動他臉上的堅冰與內(nèi)心的冷漠。 女人太麻煩,他對她們沒有興趣,不想她們?yōu)樗偪瘛?/br> 但陸安迪,卻總有那么一點點不同。 他皺了皺眉,腳尖停在她的面前:“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陸安迪抬起臉,果然雙眼桃紅,梨花帶雨。 “洛總監(jiān)?”她也很意外,為什么每次那么凄慘的時候,都會碰上他?“我沒事,我……只是有點不舒服?!?/br> 仿佛為了證明,她抹了一把眼淚,迅速從書包里掏出一瓶礦泉水和一顆白色藥片,仰頭一口吞了下去。 洛伊看著地上幾張散開的圖紙,冷冷問:“穆棱讓你滾蛋?” 陸安迪險些噎著:“你……你怎么知道?” 你都打好包了,難道不是準(zhǔn)備滾出穆棱的辦公室嗎? 洛伊當(dāng)然不用說出來,他淡淡說:“其實我倒很是想知道,當(dāng)初他是因為什么原因接收了你?” 他看過陸安迪的檔案,確實毫無亮點,唯一的加成大概是方梓君。 但他也知道,穆棱是個有原則的人,單憑方梓君不足以影響他的決定。 “穆先生……他本來也并不想要我的,是我求他給我五分鐘時間,畫了一張圖,然后他答應(yīng)給我一個星期的試用時間?!?/br> 陸安迪從書包中拿出一個圖紙筒,“抱歉,洛總監(jiān),我覺得你有時或者會希望到一個有陽光和植物的地方喝咖啡,所以……” 圖畫里的他,坐在燦爛的陽光與和煦的微風(fēng)中,在翠綠的散尾葵與清麗的三色芙蓉的掩映間,從這個角度側(cè)面看去,他不僅有著密長的睫毛,鼻尖還略帶一點女性的秀氣。 但令人驚訝的是,這偶然一露的秀麗與端雅,與他冰雪般冷峻的氣質(zhì)竟毫不違和。 洛伊不動聲色地瀏覽著,對畫中自己的形象不作任何評價。 陸安迪吃了藥,終于冷靜了許多,看他沒有露出反感,心中再次燃起希望:“洛總監(jiān),你……能不能幫幫我?” 洛伊挑了挑眉:“嗯?” 這是陸安迪第二次求他了吧。 陸安迪說:“我知道自己錯了,但我真的很想完成這個設(shè)計,我一定要完成它,讓穆先生再看一次!” 這一個月里,她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太多次挫敗與失望,然而總有一樣?xùn)|西在強烈地支持著她,讓她在最后時刻起死回生,不致倒下。 她再次抬起臉,淚眼婆娑中,一種懇切與執(zhí)著瑩瑩生光,清澈如鏡。 “洛總監(jiān),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究竟錯在什么地方?” 在那種狀態(tài)下,她連字都沒法看清楚,更沒辦法判斷自己錯在哪里。 但這一次,她一定不會再錯! 因為她剛剛吞下了那顆能夠拯救她于混沌深淵的白色藥片。 這種心理和生理上的變化,不僅感染她的情緒,甚至可以感染她所面對的人。 她仰著臉,看著居高臨下的他,淚痕未干但眼神堅定,聲音帶著些楚楚,比平時更加純凈柔軟,卻又清脆得如同一塊水晶。 陸安迪一眼看去確實不算特別漂亮,但此刻的模樣,卻莫名的像山野間一株素白的小花,有種既柔弱、又堅強的清麗。 洛伊心中忽然涌起一種奇怪的想法,如果她這么去求穆棱,穆棱是否也會心軟? 他沉默片刻,忽然說:“可以,但我有一個條件?!?/br> 陸安迪瞪大眼睛:“什么條件?” 洛伊并沒給她太多思考的時間,指著圖紙說:“從專業(yè)角度來說,你的設(shè)計確實很垃圾?!彼敛豢蜌獾卦u價,“關(guān)鍵地方連犯幾個低級錯誤,穆棱肯定連一個都無法容忍?!?/br> 穆棱的要求一向很高,對人對己都一樣,換了洛伊自己,寬容度也不會更高,因為他們都是這個行業(yè)的翹楚,不但要專業(yè),還要做到頂尖。 “雖然細(xì)節(jié)經(jīng)不起推敲,但也不是全無可取之處,至少創(chuàng)意和平面布局還可以?!甭逡猎趫D紙上圈出幾個數(shù)字,冷靜地提醒,“他當(dāng)初怎么收的你,你仍然可以用同樣的方式打動他,沒人說過快題就不能用手繪深入表達(dá)?!?/br> “你是說……我還是可以靠畫畫嗎?” 陸安迪倒是沒想到,穆棱只是叫她盡力。 洛伊抬頭看她一眼,淡淡說:“除了畫畫,你還有別的優(yōu)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