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鐘后，高跟鞋氣場十足的人力部經(jīng)理方梓君領著陸安迪再次穿過寬敞的辦公大廳，邊走邊對她說：

    “整個gh只有兩個設計師沒看過你的簡歷，一個是設計總監(jiān)洛伊，另一個是特約設計師穆棱?！?/br>
    “洛總監(jiān)你已經(jīng)見過，你剛剛撞翻了他的咖啡，不過你放心，他不會因此注意你，也絕不會收你這樣的實習生。至于穆棱，他在gh一直是獨立工作，從來不用任何助手，如果他愿意帶你，你就是第一個?！?/br>
    陸安迪吃了一驚。

    “方教授是我最敬重的長輩，我在gh那么多年，他從未向我推薦過任何學生，因為他深知像gh這樣的公司要求有多高，競爭有多激烈，他不想讓我為難。既然他推薦了你，我想你必定有些過人之處，你最好不要讓我失望?！?/br>
    “等下進去之后，我會親自與穆棱交涉，在讓你說話之前，你不用說話?！狈借骶Ｔ陂T前，認真地吩咐，“穆棱不喜歡那種毛躁的人，你最好淡定一些，不要再出什么狀況?！?/br>
    “我一定會注意。”陸安迪用力點頭，又認真地說，“方jiejie，謝謝你?！?/br>
    方梓君看了她一眼，喲，其實還是挺機靈的吧，懂得叫她「jiejie」，剛剛怎么不早點打電話呢。

    交代完畢，用指尖整理頭發(fā)，緊了緊胸前可能露出內(nèi)衣蕾絲花邊的衣領，低眉斂目，調(diào)整儀態(tài)，才舉起手，準備敲門。

    她在誰的面前都可以妖嬈動人風情萬種，但唯獨對著穆棱，總會節(jié)制一些。

    穆棱的心情不太好。

    他不喜歡被打擾，尤其是在剛剛進入工作狀態(tài)，卻又不得不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打斷的時候。

    “穆先生，上個月你加班十六次，其中十三次是當天最后一個離開公司，六次因為忘記關空調(diào)而被行政部登記在案，為此總經(jīng)理辦公室為你承擔了一千六百七十八元電費及罰款?！?/br>
    “此外，最近兩周你在工作時間內(nèi)頻繁外出，當然，這本應是你的自由，但有五次客戶因為打電話到你的辦公室無人接聽而投訴到總臺，而全公司卻沒有一個人可以協(xié)助處理你的事務。”

    “可想而知，遇到這種事情，作為建筑設計界楷模的gh公司，會顯得多么不專業(yè)、不敬業(yè)！”

    方梓君坐在他對面，鞋尖斜斜挑起，黑絲若隱若現(xiàn)，既嫵媚又不失端莊。

    “真是抱歉，給公司造成了這樣的麻煩，以后我會盡量注意?！蹦吕庹Z氣平和，不動聲色，“是總經(jīng)理讓你來找我？”

    他穿著藏青色的西裝，氣質(zhì)如梧桐修竹，說話雖然帶著些港臺腔，卻不會使人覺得別扭，反而因為吐字緩慢清晰，更顯出那種溫潤淡雅的君子之風。

    落在方梓君的眼中，那真真是君子如玉，淑女好逑！

    她就喜歡這一款，可惜沒有勇氣投懷送抱。

    “當然不是，你是特約設計師，公司的一支臺柱，區(qū)區(qū)幾千元，總經(jīng)理哪會因這種小事來煩你？”方梓君換了一種輕聲軟語，恨不得將一身女王范御姐氣化為繞梁三匝的繞指柔，“不過呢，我真的覺得你有一名助手比較合適，至少在你離開辦公室的時候，有人替你關門關燈關空調(diào)，在你外出的時候，有人替你在客戶面前擋槍，客服小meimei也不用經(jīng)常為難要不要打你的私人電話打擾你，你說是不是？”

    “所以你專門送一個人來幫我關門關燈接電話？”穆棱看著旁邊低眉垂首的陸安迪，笑了笑，“看來公司的人力資源，確實很充裕?！?/br>
    作為gh最頂尖的兩個設計師之一，多少人削尖腦袋想當他的助手，他拒絕了沒十次也有八次。不過像方梓君這么直白的，連人都直接帶來了，還真是第一次。

    “說實話，沒有你想的那么復雜?！狈借骶龂@了口氣，心知對方玲瓏通透，太多花招只會徒招其煩，最好就是實話實說，“公司今年招了三十名實習生，其他二十九個都已經(jīng)通過面試，唯獨這一個，我覺得只有在你這里才合適，因為你不收她，她就只有立刻滾蛋?！?/br>
    穆棱不禁皺眉，方梓君真是異想天開，居然還想塞一個沒人要的給他？

    “她到底是誰？”

    “她是我長輩的學生，我沒法拒絕。我知道你的要求不低，我也不會太強人所難，我只希望你能給她一個機會，哪怕試用一個星期也好，一個星期之后，去留由你決定，我絕不勉強！”

    以情動人，以退為進，職場打滾那么多年，方梓君還是懂的。

    再說了，一個星期后她不會想別的辦法？

    穆棱又皺了皺眉，畢竟是方梓君促成了他與gh的合作，并且為他爭取到工作時間上的最大自由，他欠她一個人情。

    雖然人情不能用原則還，但他愿意給對方一個臺階。

    “好?！彼麑δ莻€始終低著頭的女孩子說，“我給你五分鐘自我介紹，如果你有一個能說服我的優(yōu)點，我就同意試用一個星期?！?/br>
    陸安迪抬起頭：“穆先生，可以再多給我五分鐘嗎？五分鐘就可以?！?/br>
    她的聲音柔軟而楚楚，像她的外表一樣帶著初出校園還未被社會打磨過的單純與青澀，但眼神卻熱誠堅定，直射過來，就像一道光。

    她不害怕任何挑戰(zhàn)，因為現(xiàn)在她有雙倍藥力的加持。

    穆棱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好?！?/br>
    陸安迪迅速從書包中取出工具，方睿姿說過，只要她有機會拿起畫筆，就很難會有不會被她打動的人，而當她拿起畫筆，就可以不再考慮任何東西，唯有黑白與光影隨著筆尖從心中潺潺流出。

    五分鐘后，她放下針管筆，取出馬克筆，各種顏色散發(fā)出熟悉的酒精氣味，褚紅、明黃、天藍、湖綠，再加幾只明度不等的冷灰與暖灰，她篤定而大膽地在線稿上涂刷。

    只是在畫到畫面中央最關鍵的人物部分時候，她停頓了一下。

    為了讓這種停頓更合理，也為了爭取時間，她開始述說思路。

    “這是今天我待了八小時的的接待室，設計得很好，清晨和傍晚有陽光的時候光線尤其驚艷，室內(nèi)空間仿佛有隨光線流動的感覺，那真是十分完美的體驗?！?/br>
    “但在里面超過三小時，就容易產(chǎn)生審美疲勞；如果心情不佳，就會覺得壓抑。因為色調(diào)冷沉，自然光不夠強烈的時候，空間的閉合感就會很強。”

    “不過，我觀察到窗外有一個尚未開發(fā)利用的露臺，如果可以打通通道，在那里布置花木，營造景深，它就會成為一個半開放的空中花園?！?/br>
    “開放的空間親和力更好，辦公室里的人休息的時候也可以到外面曬曬太陽，對有些人來說，親近自然會比在蹲在廁所里休息感覺更舒適一些。”

    她去過那個豪華舒適的廁所，其實是按休息室來設計的。

    “gh的廁所的確太舒服，許多人跑到那里不是休息，而是逃班?！?/br>
    穆棱很有風度地笑了笑，只看她用筆，就知道在畫畫上用過多少心思，灌注過多少熱情，雖然畫畫跟建筑不一定有關，但有天賦又有熱情的人總會讓人多一些好感。

    陸安迪有些不好意思：“我的想法可能很幼稚，但我一直認為建筑的意義就是為了讓身處其中的人感覺更安全、更舒適，為此我愿意堅持努力，直到成為一名能設計出合格房子的建筑師！”

    方梓君卻側(cè)過頭去看她到底畫了什么：“哎，這不是那位誰……？天哪，形神具備?。　?/br>
    畫中的花園十分美麗，光線極有層次，繁枝綠葉栩栩如生，很難相信這是十幾分鐘內(nèi)畫出來的作品。而在這個充滿想象力的花園中，陸安迪畫了一個人。

    他坐在花園中，陽光透過逶迤的花木，在銀灰色西裝上落下一片亮眼的橘黃，但長睫覆蓋的眼眸，卻仿佛陽光中的冰雪，反射著冬日的冷光。

    寥寥幾筆，卻生動傳神。

    靠，方梓君都想罵人，有這開掛般的技能，你就不能在作品集里多放幾張，好過你那沒人愿意多看幾眼的的簡歷??！

    但穆棱看到這個人，目光卻像霜雪般凝結(jié)了一瞬。

    那人端坐在畫中，還是那么一副冰山雪峰般的冷傲模樣，驟然所見，竟讓他的心毫無防備地震動了一下，他要花上數(shù)秒的時間，才能把那種強烈不適的反應壓下去！

    “你并不幼稚，同樣的建議，曾經(jīng)有人提出過?！彼K于移開目光，淡淡地對陸安迪說，“試用一個星期，明天九點半準時到我的辦公室，剩下的手續(xù)，就麻煩方經(jīng)理了?！?/br>
    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完全失去平靜工作的心情，那種回避已久的情緒又像波紋一樣擴散開來，讓他從心底涌起一陣無力抗拒的刺痛。

    已經(jīng)有很多年時間，他沒有再見過那樣的眼神，淡漠冷傲，使人癲狂迷戀，卻又讓人肺腑皆傷。

    看一眼，都會讓他回憶起雪地上殷紅的血！

    .

    陸安迪離開gh的時候，已經(jīng)是八點半，她沒有直接回住的地方，而是在靜安寺站出了地鐵，揣著那塊碎瓷片穿街過市狂奔到一個僻靜的小巷，那里有一間手工陶吧。

    陶吧關著門，鐵制招牌在昏黃的路燈映照下色澤暗啞，法國梧桐的落葉與飛絮在夜風中翻卷。

    陸安迪撥通了一個電話：“老板，我是陸安迪，之前在您這里兼職的小陸……嗯，是的，我想做一套咖啡杯，急用的，今天晚上就要做好……這么晚來打擾真是不好意思，我自己弄就行，不需要多麻煩您的……”她氣喘噓噓地央求，“您不方便？我可以按急單加錢……按正常三倍也沒關系，麻煩您了！”

    “啊，您現(xiàn)在不在店里？在靜安寺那邊？……沒關系沒關系，我在這里等您過來，真是太麻煩你了！”好不容易等到老板答復，她的氣喘才慢慢平息下來。

    十一點的時候，她終于離開陶吧，腳步虛浮地原路返回，趕上最后一班地鐵。

    快十二點，她終于回到出租公寓，將鑰匙插入門孔的時候，差點摔了下去。

    進門后，只來得及踢掉鞋子，就一頭裁倒在沙發(fā)上。

    實在太累，太累了。

    那種從身體深處涌起的疲倦鋪天蓋地涌來，使她虛脫得像一條脫水的魚。

    這雙倍的藥效過去，也帶來了雙倍的副作用與反應。

    沒有吃晚飯，胃里是一陣不舒服的空虛，有種想吐吐不出來的感覺。

    但她還是打起精神，按下了床頭的電話座機。

    留言箱中自動播出留言：

    “安迪，今天gh入職順利嗎？方梓君那白骨精有沒有好好照顧你？……哼哼，如果她敢敷衍了事，我一定回去告訴她家三姑六婆，她在上海混到三十張了還沒個男朋友！”

    “哎，不說她了……你一定累了吧，我在冰箱放了你最喜歡的rou松毛毛蟲和風味酸奶哦，記得睡覺之前沖一杯姜母茶，你就要來大姨媽了……”

    “今天晚上我要陪老板趕圖，不能和你慶祝了，好好休息，面包有了，愛情也會來的，明天的世界屬于我們這些可愛的美少女們，加油！晚安，愛你的睿姿！”

    睿姿總是那么細心懂得照顧人，陸安迪心里一熱，關了留言，就著酸奶吃了半個面包，匆匆洗完澡躺在床上，又從書包里拿出那塊碎瓷片，上面是她親手所寫的「云天美地」四個字，她認真地看著，直到那幾個字刻進心里，才小心翼翼地包好，把它放進了床頭的抽屜。

    那會是她的愛情嗎？

    那個俊美得一眼讓人驚掉下巴，看起來又冷得像座冰山的的設計總監(jiān)，真的會是她夢牽魂縈的那個人嗎？

    說實話，那個形象跟她想象的差得有些遠，一個那么冷的人，可能設計出那么溫暖，那么有情懷的房子嗎？

    一番輾轉(zhuǎn)反側(cè)，她再次取出那塊瓷片，將它貼在心口，閉上眼睛，直至它帶著體溫一樣的溫度與她一起入眠。

    睡吧，是不是他，明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