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們會(huì)迅速送公主出走廊，徹底控制這條出西域的要道。

    再然后，等待他們的，或許一場硬碰硬的血戰(zhàn)。

    天漸漸亮了。

    廝殺聲非但沒有停止，反而愈發(fā)沉悶，在瓦罕走廊前的荒原上響成了一片。在錚錚的刀槍撞擊聲中，忽然多出了一個(gè)女子的聲音：“用煙球?！?/br>
    她的聲音不大，卻顯得分外突兀。

    是女聲？……

    因?yàn)樵谶@片廝殺聲遍起的荒原上，怎么會(huì)出現(xiàn)女聲？

    太平公主！

    在那一瞬間，許多人都抬起頭來，朝聲音響起的方向望去。太平一身的素色華裳，倚靠在嶙峋的山石旁，又緩聲說道：“煙球只能迷住他們一瞬，最好引爆幾枚火蒺藜。還有，不要試圖抓住我或是殺死我，你們誰都做不到這一點(diǎn)?！?/br>
    一支冷箭嗖地向她疾沖過去，快得讓人看不清影子。

    太平嗤嗤笑了一聲，鳳眼中隱約透出一點(diǎn)蔑意，然后朝后方退了半步，身形驟然隱沒。

    叮！

    那支冷箭牢牢扎在了山石上，尾羽微微顫動(dòng)。

    它的力道和準(zhǔn)頭全都無可比擬，而且箭頭上還用了精鐵澆鑄，抹了劇毒，只要稍微沾上一點(diǎn)，便會(huì)倒地不起，七竅流血而亡。

    但如今它卻精準(zhǔn)無比地插.進(jìn)了山石里，頗有些可笑地用尾羽沖著所有人。

    怎么回事？！

    太平公主人呢？！

    而且方才她說……“用煙球?！?/br>
    煙球是裴將軍在西州戰(zhàn)場上新制出的一種利器，滾滾濃煙能將人的眼前熏花。這回安西駐軍確實(shí)帶了不少煙球過來，只是還不習(xí)慣用這種新式武器，一時(shí)間竟沒有想到。此時(shí)太平公主出聲提醒，才有郎將回營帶了幾個(gè)煙球出來，驟然引爆。

    滾滾濃煙彌漫在荒原之上，不少人都大力地咳嗽起來。

    安西駐軍早已經(jīng)見過這種利器，比吐蕃軍多了片刻的時(shí)間準(zhǔn)備。就只在這片刻的時(shí)間里，原本勢均力敵的情勢瞬間逆轉(zhuǎn)，吐蕃人在一息之間，潰不成軍。

    直到這時(shí)，松了口氣的郎將們才忽然想到，公主是如何知道這種煙球的？

    要知道，這可是安西駐軍中絕不外傳的機(jī)密！

    滾滾濃煙中，太平緩步走來，一身素色華裳分外扎眼。她從左到右望了一眼，又緩聲說道：“實(shí)在太過粗制濫造。下回還可以做得更精細(xì)些?！?/br>
    她話音未落，又有兩道冷箭嗖嗖地向她射來。只是同方才一樣，那兩支冷箭還未沾公主的身，便驟然射了個(gè)空，連續(xù)飛馳了十余丈，才墜落在荒原上。

    太平緩步走出濃煙，搖頭嘆息一聲，道：“我方才就提醒過你們，可你們又總是不信?！?/br>
    她的身影分外婀娜，似乎一箭就能夠放倒?？墒窃跐L滾的濃煙中，再?zèng)]有人敢放出第四支箭。因?yàn)榫退惴帕思?，也決計(jì)射不中太平公主的身。

    太平重又倚靠在山石上，望著濃煙中浴血搏殺的戰(zhàn)場不說話。她一直在留心周圍的情狀，只要一有冷箭襲來，她便即刻躲進(jìn)隨身的那處空間里，半刻都不曾耽擱。等她在閣樓中聽見外間聲音平息，便又從里頭走出來，換一處地方觀戰(zhàn)。

    這回不過是小股流寇的夜襲，傷亡幾乎可以忽略不計(jì)。

    太平在荒原上停留了約莫小半個(gè)時(shí)辰，又逐一避開了七八道冷箭，才在漸漸散去的硝煙中走了出來。眼下所有人都沾了一臉一身的濃煙，身上不是帶血就是帶傷，唯有太平公主素色華裳，不染半點(diǎn)塵垢，顯得分外神秘莫測。

    ——天知道，方才她不過是在閣樓里凈了面，又換了身同樣的衣裳而已。

    一位郎將走上前來，抱拳說道：“敢問公主，您為何會(huì)知道軍中有煙球和火蒺藜？”他本想直接將人帶回去審問的，但眼前之人卻是大明宮中最受寵的那位公主，不能隨意冒犯。

    太平望了他片刻，才說道：“我說這兩件東西，是我贈(zèng)與裴將軍的，你信么？”

    她話音未落，手腕已經(jīng)被人牢牢抓住，轉(zhuǎn)頭看時(shí)，才發(fā)現(xiàn)是薛紹。薛紹身上同樣沾染了不少污濁和血跡，卻不曾見到傷口，想來應(yīng)是無礙。

    郎將臉色變了變，聲音也沉了下來：“請恕稗將不敢言信。”他轉(zhuǎn)頭又看向薛紹，言辭隱隱有些凌厲：“敢問駙馬，是否曾對公主言說軍中機(jī)密？”

    太平微怔了一下。

    他懷疑……是薛紹說給自己聽的？

    泄露軍中機(jī)密，可是一件極大的罪過，依律當(dāng)斬。

    她搖搖頭，掙開薛紹的手，轉(zhuǎn)而對郎將說道：“我可以將自己贈(zèng)送給裴將軍的東西，逐字逐句地給你列個(gè)清單，只是不知道依你的品階，是否足夠見到這個(gè)單子。你莫要為難薛紹，他不曉得這件事情能夠，也列不出這個(gè)單子?！?/br>
    薛紹驀然抓住了她的肩膀：“……公主?！?/br>
    太平將手覆在薛紹的手背上，卻未曾看他，又對郎將說道：“若你還是不信，可以派人回龜茲問一問裴將軍。我可以在此地多留幾日，等候龜茲的回音。”

    郎將的目光在她和薛紹之間游移片刻，道：“既是如此，便請公主在這里多留上兩日，我等即刻派人前往龜茲，向裴將軍討一句準(zhǔn)話。若此事果真與公主無關(guān)，稗將定當(dāng)負(fù)荊請罪。只是這幾天，還請公主和駙馬留在帳中，莫要出來走動(dòng)?！?/br>
    太平啞然失笑，這算是被禁足了么？

    她轉(zhuǎn)過頭，同薛紹說道：“我們回去罷?！?/br>
    薛紹微不可察地嗯了一聲，松開了手，目光卻愈發(fā)變得幽深，隱然帶著一絲訝異和了然。

    回到帳中之后，太平取了一些清水，擰干帕子，替薛紹擦拭著面上的污跡。方才她已經(jīng)詢問過軍醫(yī)，薛紹身上確實(shí)沒有傷處，外袍上那些血跡，是無意中濺落上去的。

    薛紹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幾度張口，卻不曾說出半句話來。

    太平微微怔了片刻，在他身前坐下，道：“你有什么想要問我，直說便是?！苯裉焖蝗怀霈F(xiàn)在戰(zhàn)場上，又表現(xiàn)得那樣神秘莫測，只怕薛紹心中存了不少疑慮。

    她預(yù)備對薛紹透露一些事情，卻不打算全說。

    薛紹猶豫片刻，說出口的話卻是：“上回公主對臣言說，就算無意中落入了突厥軍中，也有十足的把握全身而退，便是指……能夠驟然消失，又驟然出現(xiàn)么？”

    太平一怔，沒想到薛紹指的是這件事，卻也答道：“是。”

    薛紹低低說了聲“原來如此”，松開了太平的手，神色有些頹然：“起先是臣多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