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見天色驟然暗下，緊接著一把折扇與一柄羽扇從天空中疾馳向下，將茅草屋的頂棚掀翻，又是黑白棋子如細(xì)雨般從天而降，將宴觀從親手搭建的茅屋化為殘骸。

    羽扇與畫扇在半空中回旋出半圓的途徑，回到了其主人的手中，兩輪身影翩然落地。

    其中一人頭戴青色綸巾，手持羽扇不茍言笑，黑白玉子紛紛回落到他另一只手托著的棋笥中，珠玉碰撞聲清脆十足。

    而那畫扇的主人卻是活脫脫的笑面閻王，始終面帶溫煦的微笑，卻讓人不寒而栗，他啪的將畫扇折起道：“看來你我二人還真對得起天地神算的稱呼?！?/br>
    造宿不想與他廢話，直朝宴觀從身后的顧懷盞看去，斷言道：“果真是少了?！?/br>
    見是鬼仙手下十二將中人，宴觀從登時拉著顧懷盞反身朝山下去，企圖借錯綜復(fù)雜的地勢與交織的樹木隱藏自己的蹤跡。

    “想逃？”造宿冷聲道，揚起手中羽扇，頃刻間一盤巨大的棋陣將整座山頭籠罩。

    顧懷盞被突起的樹根磕絆，摔倒在地，宴觀從蹲下身將他扶坐到身后的古樹下，他嗅到了一絲血銹味，抓住顧懷盞的手翻過面，只見他手掌蹭出一片滲血的擦傷。

    “師弟你且忍忍。”宴觀從撕袖為他包扎，抬頭卻見顧懷盞的神色如初，沒有半點波動，樣似根本沒有察覺到自己有受傷。

    宴觀從這才心覺不妙道：“師弟，你怎么了？”

    從蓬萊離開后起至今，無論他說什么顧懷盞都毫無反應(yīng)，并且沒有一絲好轉(zhuǎn)的跡象，宴觀從也沒有蠢到家，到現(xiàn)在終于也回過神，明白是自己被關(guān)鳩擺了一道。

    憤怒涌上心頭，宴觀從暗自咬牙，忽而聽見顧懷盞極其小聲的說了些什么，回過神來見他正直直望著自己身后，嘴巴一張一合，卻始終沒吐出一句完整的話，溢出細(xì)碎的輕聲呢喃不知所謂。

    宴觀從順著他的視線回過頭，不知何時鬼仙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離他不遠(yuǎn)的地方，朝他們一步步逼近。

    顧懷盞：“……”碼的好想說話，快要憋死了。

    身為一個披著高冷皮的話嘮，連著三天不能找人嘮嗑，顧懷盞委屈的流下了兩行清淚。

    當(dāng)歸雙目中的血絲清晰可見，恨不得就地將宴觀從化為灰燼。

    宴觀從起身拔劍反手一出劍殺陣，劍鋒一轉(zhuǎn)朝當(dāng)歸刺去，橫出的劍刺入皮rou，宴觀從詫異片刻喜上心頭，可手上卻毫無實感，接著那道身影在他眼前化為一律青煙，又在他身旁凝現(xiàn)。

    顧懷盞緩慢的抬起頭，清澈的眸子里映照出青煙裊裊與刀光劍影交織成一片的景象。

    宴觀從不知是到哪得了高人指點，竟然還能與當(dāng)歸過上幾招，但也沒到能跟他一決高下的地步，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便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恼紦?jù)了下峰。

    這兩人都是真心想要了對方的性命，出手毫不留情，殺機畢露。

    當(dāng)歸游刃有余的側(cè)身躲閃，劍鋒貼著面錯過，他舉手將劍身夾在兩指間，陰冷道：“找死?！?/br>
    濃煙席卷蔓延，順著長劍向上延伸，宴觀從抽劍劍不動，只得放手后推開來。

    只聽啪的一聲悶響，在他松手的同時當(dāng)歸也放了手，任那把劍摔落，早已被瘴氣腐蝕的劍身觸及到地面的一瞬間就化為了粉末。

    “…不……”

    “……殺…會…”

    樹下的人用著細(xì)不可聞的聲音，吐露著意味不明的單字，可那兩人皆是殺紅了眼，將這細(xì)微的聲音忽略得干凈。

    丟了劍的劍修如同被拔了牙的老虎，宴觀從除了躲閃之外再難有反擊的機會。

    當(dāng)歸玩膩了貓抓耗子的把戲，手指曲動，突如其來的出現(xiàn)濃煙凝聚成利箭無數(shù)，撕破氣流咻咻作響，向宴觀從穿梭進(jìn)發(fā)。

    宴觀從被瘴氣的同時，顧懷盞雙眸緩睜，畫面在他眼中一瞬間定格，隨之失去了神采。

    彌留之際，顧懷盞聽到了一聲冰冷的嘆息。

    “哎……”

    “我再幫你最后一次?！?/br>
    ……

    確認(rèn)宴觀從已徹底失去了生機，再無可能來對顧懷盞進(jìn)行糾纏后，當(dāng)歸揮散云煙，轉(zhuǎn)身朝顧懷盞所在的古樹下，卻見那人衣衫被浸透成青黑色，垂著頭一動不動的坐在那里。

    當(dāng)歸瞳孔驟縮，不可置信的蹣跚上前，跪坐在他身邊。

    “顧懷盞?！彼氖诸澏恫恢?，扶起顧懷盞的下巴抬起那張臉，拇指沾到從他口中溢流而出的血液。

    當(dāng)歸頓時慌亂失神，將人抱起放到自己雙腿上，扒開他的衣衫，只見他身體上莫名出現(xiàn)了許多傷痕，穿透腹背，傷口呈現(xiàn)出受到瘴氣感染后的灰紫色。

    “不對，這不對……”他手足無措的將顧懷盞的衣袍裹好，將已經(jīng)失去溫?zé)岬纳眢w摟到懷中，扣著他的腦袋摁在自己胸前，“不會的，”

    而后他又反反復(fù)復(fù)解開他的衣袍確認(rèn)那些傷口，再為他重新穿好衣裳，不知重復(fù)了多少次，才終于肯接受那些傷痕并不是他的錯覺，不是他杜撰出來的假象。

    他單手抱著顧懷盞的尸身跪坐在地，不死心拿出黃泉劍胡亂揮砍無數(shù)次，直到天色暗下都不見那雙眼睛恢復(fù)往日靈動。

    誰都救不了他……

    當(dāng)歸凝噎著嗚咽出聲，俯下身用著幾近要將那具身體骨rou都碾碎的力道將他摟抱著，張口哭喊著他的名字，悲鳴聲貫徹整片山林。

    他維持著一個姿勢，像是雕塑一般，一動不動直到破曉。

    忽而他好似被什么所觸動，他仰頭看向魚肚白的天空，張了張嘴呢喃道：“魂印……還在。”

    蓬萊仙島失去了往日安寧，島主不知為何忽然間性情大變，對比起以往而言，現(xiàn)在有些過于的不近人情。

    島中弟子如常向他請教一些問題，卻被大肆呵斥一番，以往那個溫潤如玉、虛懷若谷的蓬萊島主好似是蓬萊弟子虛構(gòu)出來的人物一般。

    那也的確是假象，是關(guān)鳩自欺欺人，照著鬼仙口中的那個人來包裹自己的偽裝。

    關(guān)鳩凝視著房中突兀的一口大鼎，鼎中有一汪翻滾著白沫的水，他手握著璀璨動人的魂珠，這珠子與當(dāng)歸一樣，懂得如何攝人心魄。

    他并未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他何錯之有，他只是從見到鬼仙的第一面起，就已經(jīng)失去了自我。顧懷盞又算是什么？不過也是頂著那樣的偽裝才獲得了當(dāng)歸的青睞。

    他見過撕下偽裝的顧懷盞，他想讓當(dāng)歸也認(rèn)清，那個人根本不是什么霽月清風(fēng)的清雅之士，溫其如玉也與顧懷盞沒有半分關(guān)系，可為何……當(dāng)歸會被那樣的一個人蒙蔽雙眼？

    有他相陪當(dāng)歸的歲月，甚至要比顧懷盞活在這世間的時日還久，可為何，當(dāng)歸卻始終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好。

    為何從始至終，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始終是什么也給不了他的顧、懷、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