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祝番前
初相遇——先聞其聲后見其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 平城的一所老四合院里。 梨花橫斜枝頭,滿地香雪,在這三月微雨天里,只聽院子底下一個嚴(yán)苛的聲音,“一天不練自己知道,兩天不練師傅知道,三天不練臺下觀眾知道!” “從你們進(jìn)入梨園的第一天起,我就反反復(fù)復(fù)在強(qiáng)調(diào)這句話。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你們還沒練上十年呢,這就想著偷懶了?!” 中年男子訓(xùn)完,擲地有聲地一聲吼,“昨日沒練功的站出來!” 微雨帶著梨花白瓣瀟瀟灑灑地落到少女的發(fā)際肩頭,她輕咬著唇,摳著手,膽怯地往前邁了一步。 院子里站著的總有十七八人,而往前邁步的僅她一人。 全班好學(xué)生,就出了這么一個不做作業(yè)的……大概就是這種既視感。 還沒等中年男子發(fā)話,站出來的那名少女就主動伸出了掌心。 “引動這撩云撥雨心,想起那閉月羞花貌”,十五歲的年紀(jì)已經(jīng)出落得格外動人了。 后邊站著的師兄師姐們不忍,紛紛勸說,“師傅,珊珊風(fēng)寒還沒好,昨日床都下不了,您就饒過她這一次吧。” 中年男子也就是他們口中的師傅,眉眼敦厚,眼角細(xì)紋已經(jīng)堆砌,臉上皮rou也已松垮,本是天生笑相,但僅那不怒不火的眼神一瞥,所有人都靜了聲,可見威望之高。 他顛了顛手上的黃荊條,再次嚴(yán)苛道,“昨日可以因為風(fēng)寒臥床不練功,今日便可以借口頭疼腦熱不吊嗓,那到了明日豈不是隨隨便便一個理由就能不上臺?” “到了后日,懶終于偷夠了,想唱了,告訴你們,沒機(jī)會了!” “別總以為臺下的人都是傻子,他們懂的一點(diǎn)不比你們少。你們一個個的才學(xué)戲幾年?長的也最多大不了十幾年……哼!臺下坐著的,那不乏聽了二三十年曲兒的懂行人!” “與其到時候被底下坐著的衣食父母噓下臺去,我勸你們不如現(xiàn)在就找根綾子在那梨花樹上吊死!省得砸了我沈棠知的招牌!” 眾人被訓(xùn)得紛紛低下了頭,中年男子收回指著墻角梨樹的手,語氣毫無商量余地,“手掌伸平?!?/br> 那根黃荊條被高高揚(yáng)起,棍身帶著油亮內(nèi)斂的光澤,一看定是用了好些年。他面前的少女?dāng)傞_細(xì)柔的掌心,微側(cè)過頭閉上了眼。 “知錯了嗎?” “珊珊知錯了…” 少女出口的嗓音,沈棠知即便聽了近十年,也還是忍不住感嘆,有的人真的天生適合吃這碗飯。 他心有憐惜,卻仍不寬恕,“你再有半月就登臺了,不練功只是其一錯,師傅生氣的是你行事毫不謹(jǐn)慎,無端讓自己在這個時候感染風(fēng)寒,你耽誤的不是你自己,是整個梨園。” 少女眼帶濡慕地看他一眼,“珊珊知錯了?!?/br> “十五棍,以示懲戒?!?/br> 她把手板心抻直,趕緊撇開頭去。 “第一棍?!睆椥允愕那G條直直落下,劈破空氣帶起嗚啦的氣流聲,而后“啪”地一聲落在柔嫩的掌心上,少女忍不住輕顫,掌心紅痕赫然浮現(xiàn)。 “第二棍?!?/br> 荊條再次高高揚(yáng)起,她趕緊閉上眼。 又是“啪”地一聲,但意想之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她只聽到一個溫朗的笑聲,“這么多年過去了,沈叔還是那么嚴(yán)厲?!?/br> 十五歲的柳笑珊愣住,愣愣地睜眼,她掌心之上橫斜過來了另一只手。 她的手在下面,那只手在上面。 大而粗礪,細(xì)而柔白,兩者的對比極具反差,畫面莫名就帶上了沖擊力,扎根兒進(jìn)了她心底。 不比自己的手心,挨一棍就能腫一條紅痕,那只手看起來是那樣堅韌,不懼鞭撻,又仿佛會替她抗下所有。 這是她第一次認(rèn)認(rèn)真真地看一個男人的手。 教棍被師傅抽走,那只手也跟著抽走。 “你是……季同!” 師傅的聲音里帶著她從未聽到過的欣喜。 而再次響起的這個男聲,依舊笑得溫朗好聽,“沈叔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那只手抽走了,柳笑珊抬起頭。 他,也在看她。 他笑著看著她,“這一定是沈叔的得意弟子?!?/br> 柳笑珊忽地回神,趕緊背過身去。 沈知棠也微皺了眉,“珊珊你去前面練功去?!?/br> “是?!绷ι罕尺^身,快步急走,只聽身后那人追問道,“怎么?她還沒上過臺嗎?” 她腳步微頓,他竟然知道? 她們這一行,講究首次登臺之前私下不可見外人,見了外人便要分走了首次登臺的人氣。 她一邊彎腰下腿一邊猜測他的身份,是同行嗎?好像不太像……季同? …… 柳笑珊的初次登臺,沈知棠籌備了很久。 昆曲在北方并沒有那么吃香,整個平城,把昆曲盤活了的只有他沈知棠一家。 想當(dāng)初,誰不知沈知棠和祝梨夢,那是帶著昆曲在京劇橫行的平城里殺出一條血路的傳奇人物。 只可惜歲月不饒人,祝梨夢已不在,沈知棠也要唱不動。 沈知棠給柳笑珊折了一出《牡丹亭·游園驚夢》,昆曲中的經(jīng)典曲目。 對于一個伶人來說,首次登臺就像現(xiàn)代的高考,考得好了一戰(zhàn)成名,考得差了便是寂寂無聲,往后的的路也不甚寬敞。 經(jīng)典曲目之所以經(jīng)典,有它的難度在。 柳笑珊緊張嗎?緊張的,她臨登臺的時候手心滿是汗,唯恐水袖拋得不漂亮,又怕碎步走得不夠優(yōu)雅。 但曲笛一響,她再緊張也只能迎難而上。 和扮演丫鬟的小旦一起上場,她蘭花指捻出的時候,突然看到臺下第一排坐著一個熟悉的人,那人竟然知道她在看他,還沖她微笑致意。 在那鼓勵的笑容里,有那么一瞬間,柳笑珊突然就懂了杜麗娘為何會郁郁而終。 她想如果他是書生柳夢梅的話,她能在夢里和他相戀一場,也一定會同杜麗娘一樣,醒后相思刻骨,香魂渺然……只是不知她會不會有杜麗娘的那般幸運(yùn),真情感天動地,竟能還魂而生。 完全把自己帶入了杜麗娘心境的柳笑珊可謂是開口跪,在她師兄扮演的柳夢梅上場后,她顧盼之間全是繾綣,一張一望恰到好處,身段極美。直到她下場,底下的掌聲都連綿未斷。 臺下的祝季同有些晃神。 他聽聞過祝梨夢的風(fēng)采,卻從未見過她娘的風(fēng)姿。他娘一直都是苦的怨的,眉眼間的郁氣鮮少松散的時候。 他猜她在戲臺上一定也是這般令人著迷,連哭都那么好看,讓人心動,否則那個大權(quán)在握的男人何故對她上心。 這半個月以來,祝季同經(jīng)常出入梨園,除了還未上臺的柳笑珊要避開他,其他人已經(jīng)和他混了個臉熟。 看客都走后,他去到后臺,笑著和人寒暄,“沈叔樂壞了,今晚肯定得給你們開慶功宴,對了,怎么不見你們小師妹?” “師妹還在里邊卸妝呢。” 祝季同點(diǎn)點(diǎn)頭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他和眾人隨意聊著天,但等人都走光了,他要等的人都還沒出來。 他繞過地上的雜物往里走,后臺昏暗,那扇門掩著的,他沒多想,直接就推了門進(jìn)去。 里面的人驚呼一聲趕緊背過了身,祝季同臉紅了紅,輕聲道了聲抱歉,退出去后重新關(guān)上了門。 想到第一次見面她也匆忙背過身,這次見面還是如此,他在門外不禁輕笑,笑完心底又莫名發(fā)燙——她實(shí)在太漂亮了。 柳笑珊習(xí)慣最后一個走,梨園的師兄師姐都知道她磨蹭,卸妝慢換衣服也慢,久了也就不等她了。 先前還有人進(jìn)出,她不好鎖門,后面外頭沒有了聲音,她下意識地以為人都走光了,根本沒響起門還沒關(guān)的事情……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換衣服的時候會有人闖進(jìn)來。 祝季同在外面等了好久,那扇門終于開了,出來的人被嚇了好大一跳,似乎是驚訝于他竟然還在。 他注意到門是一下被拉開的,他沒有聽到她開鎖的聲音,也就是說他退出去后她沒有重新鎖門。 “你…怎么還在這兒…” 再昏暗,他也看清了她臉上的紅霞,那揪著衣角的手太緊了,勾著頭看也不敢看他。 祝季同有些好笑,“當(dāng)然還得在這兒,在這兒等著對你負(fù)責(zé)?!?/br> 像是為了辨認(rèn)他話里的真假,她飛快地看他一眼,后又重新低下頭,“師傅…他…不會同意的。” 他挑眉,往前走了兩步靠近她,“那么……你是同意的?” 他的聲音帶著蠱惑,柳笑珊手里汗津津的,半天也說不出個不字。 祝季同只能看到她的發(fā)心,細(xì)軟得就像她這個人。他瞥到她身后的門,有些皺眉,“以后要鎖門?!?/br> 她聽出他聲音里的不愉,有些委屈,“我往常都鎖了的…除了你也沒有其他人會招呼都不打就闖進(jìn)來…” 他聽笑了,“意思是專門為我留的門?” 這玩笑已經(jīng)開得過了頭,柳笑珊不知是被他的惡語給氣到了還是被中傷到了,突然就哭了起來。 她哭又不出聲,就只咬著唇流淚,要不是祝季同見她一直不回話,彎腰去看她,他根本就發(fā)現(xiàn)不了她在哭。 俏麗如花的姑娘立在跟前,那咬唇落淚的模樣簡直攝人心魂。 祝季同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確實(shí)有些過了。先是失禮冒犯了人家,后又仗著她話里的漏洞冤枉污蔑她…… 他表現(xiàn)給人看的一貫是溫良恭謙的模樣,此刻便有些暗惱,不知怎么竟然失了分寸。 柳笑珊哭著哭著,眼前突然遞過來一支花,她的眼淚剛好砸在那柔白的花瓣上。 “我過來其實(shí)是想給你送花的?!?/br> 她聽聞,不解地抬頭,淚眼朦朧地望著他。 祝季同的視線被她抬頭時留著痕印的紅唇所吸引,暴虐和鮮嫩的結(jié)合有種致命的吸引力。 他的后半句被他忘掉了,伸出去的手,在中途理智回籠后生生轉(zhuǎn)了道兒,替她抹掉了睫毛上的水跡。 抹干凈眼淚后,她眼里的光變得澄澈,直直看著人的樣子更引人犯罪。 他蓋住她的眼睛,將沒說完的話連珠炮似地放出來,“你今天唱得很好,我在臺下聽得很入神,這朵花送給你,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到了微雨下的玉蘭花,純潔美麗很配你?!?/br> 他將花強(qiáng)硬地塞到她手上,頓了頓,“以后記得關(guān)門?!?/br> 然后放下遮住她眼睛的手,轉(zhuǎn)身快步往外走。 柳笑珊眨了眨眼睛,捏著花下意識地追了兩步,“你……” 他雖然沒有轉(zhuǎn)身,但是停了下來。 她揚(yáng)起了笑,“你叫季同嗎?” 她看不到他皺了眉,也沒聽出來他聲音參雜著那絲不易覺察出的諷刺,“是啊。” 她高興地回道,“我叫柳笑珊,你可以叫我珊珊?!?/br> 他背對著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便消失在了她眼前。 …… 柳笑珊的第一臺戲火了,梨園的票空前地好賣,隱隱有當(dāng)年沈祝同臺的盛況。 沈知棠顧及著她的嗓子沒有多給她排戲,但三天一場大戲、兩天一場小戲,她還是有些吃不消。 讓她欣慰的是,不管大戲小戲,臺下第一排永遠(yuǎn)坐著一個人。 這天,下戲后她換完衣服從隔間出來,身前又遞過來一支花。 祝季同沖她笑了笑,“今天鎖門了,我沒進(jìn)得去。” 柳笑珊臉紅地接過花,“謝謝。” 他帶著她往外走,出了后臺卻不是往后院的方向,“你現(xiàn)在不是在臺上唱戲就是在臺下練功,我?guī)愠鋈ス涔洌煤梅潘煞潘??!?/br> 柳笑珊停下腳步,有些遲疑。 他轉(zhuǎn)過身,回來牽過她的手,“你師傅那邊,我已經(jīng)幫你請過假了?!?/br> 手心的觸覺又癢又熱,鉆到了她心里去,她同手同腳地跟著他,只知道吶吶地點(diǎn)頭。 祝季同歪頭瞥她一眼,捏了捏手里她軟綿綿的掌心rou,嘴角什么時候翹起來的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到了街上,他主動放開了她,柳笑珊松了一口氣,突然覺得剛才就像兩人之間的秘密,因為只有他和她知道,以及感覺到。 他買了吃的給她,她卻連忙擺手,“師傅不讓我吃這些,害怕上臺了身段不好看?!?/br> 他當(dāng)著她的面吃了一口油炸糕,看得她直咽口水,他將炸糕遞到她嘴邊,“饞吧?偶爾吃,沒有關(guān)系?!?/br> 柳笑珊擺了擺頭,“你吃東西的樣子真好看?!?/br> 祝季同咀嚼的動作一下凝滯,頂著她的目光若無其事地咽下嘴里的東西后,逼她道,“看我一眼就得吃一口。” 柳笑珊慌忙閉眼,嘴巴卻聽話地張了開。 他將炸糕喂給她,“好吃嗎?” “好吃。”她回答,下意識就睜開了眼,然后就看到他彎起了眼睛,jian計得逞道,“又看我?再吃一口?!?/br> 逛了一路,他便喂了她一路,直到她撐得再也吃不下,他才作罷。 她扶著墻根兒,已經(jīng)撐得站不直了,心情很好卻忍不住擔(dān)憂,“師傅肯定該罰我了?!?/br> “那我便幫你擋著?!?/br> 她笑意盈盈地望向他,“就像你第一次見到我那樣嗎?” 他點(diǎn)頭,她又繼續(xù)問,“你當(dāng)時為什么要幫我擋???” “因為看見你在疼啊。” 他太過理所當(dāng)然,她臉紅不說話了。 祝季同攙著她,盯著她微微鼓出來的肚子,柳笑珊滿面紅霞地弓著背,“別看了,我都說了我吃不下了?!?/br> 他笑了笑,“我只是覺得很有成就感?!?/br> 他伸出手去,發(fā)現(xiàn)她的緊張,伸到一半便又停住了,試探般地詢問她,“我…幫你揉一揉?” 柳笑珊已經(jīng)說不出完整的話了,擋著自己的肚子,“不、不、不用了…走慢點(diǎn)…就可以了……” 他嘆口氣,拉開她的手,寬大的手掌貼在她肚子上輕輕柔柔地打著圈。 他看到她到處亂飄怎么也不敢和自己對視的眼神,主動把她的頭給勾了過來,“你要是不好意思,就把頭埋在我肩上?!?/br> 柳笑珊抓著他身側(cè)的衣服,感受著胃部舒緩的按摩,有些飄然欲仙地在他身上深吸了一口,“你的味道好好聞?!?/br> 祝季同一頓,十五歲的小姑娘還不知道自己這句話多讓人浮想聯(lián)翩,又充滿著怎樣的暗示性。 他放在她背上的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 …… 祝季同被季家人趕出來的時候,嘴上掛了彩。 柳笑珊只是無意間看到的他,她在后邊喊了他一聲,但是他卻當(dāng)作沒有聽見。她有些擔(dān)憂,想了想便跟了上去。 她跟著他一路出了城,來到了一片荒地,她見他跪在了一塊墓碑前,脊背佝僂的弧度讓人心疼。 她慢慢走上前。 “你都聽到了吧。”他諷刺道,“他們對我的奚落,你一字不漏地都聽見了,既然聽見了還跟過來干嘛?” “四少…” 他跪著轉(zhuǎn)回身狠狠地瞪她,“你已經(jīng)知道我是個私生子了,知道我姓祝不姓季了,你已經(jīng)知道就不要再這樣叫我!” 她從未見過他咄咄逼人的樣子,渾身是刺,不得親近… 柳笑珊有些害怕地蹲在他面前,“你別哭…” 她眼里的擔(dān)憂不作假,祝季同突然就笑起來,笑著笑著又猛地拉過她。 這是柳笑珊的第一個吻,也是祝季同的第一個吻,更是他們兩人的第一個吻……第一個吻,可卻沒有柔情蜜意,只有難堪后的發(fā)泄。 他粗暴地掠奪,她卻順從地任他支配,就像潤物細(xì)無聲,總有一刻能撫平他心底創(chuàng)傷。 他的吻變得溫柔,她唇上的鐵銹味讓他疼惜,“對不起…” 她輕搖頭,輕輕抱住他,輕輕開口,“可以讓你多咬幾口,只要你不再難過?!?/br> 他將臉埋在她項頸,“珊珊…” 這天之后,柳笑珊留意起他的情緒,發(fā)現(xiàn)他調(diào)整得很快,甚至幾乎沒用時間調(diào)整,直接就變回了從前溫良恭謙的樣子。 她就像突然看到了他不為人知的另外一面,他藏起來的不想給別人看到的那一面。是她意外撞見的,如果不是意外撞見,她覺得他可能也和別的人一樣,看不到,沒有機(jī)會看到。 她有些失落,又有些慶幸,不管怎么說,她離他更近了,雖然……可能是單方面的。 梨園的票賣得越來越好,柳笑珊登臺近一年,戲客們?nèi)耘f聽不膩。 祝季同再次從季家大門出來后的某一天,他突然找到沈知棠,遞給去一大疊銀票。 沈知棠不解,“季同?” 祝季同聲音無情無欲,“我要帶她去容城,她不在這唱戲了?!?/br> “珊珊?”沈知棠品味了下,然后笑著將銀票還給他,“不唱戲便不唱戲了,你也確實(shí)到娶妻的年紀(jì)了。我這梨園沒有珊珊也勉強(qiáng)能維持生計,錢拿回去。你能找到喜歡的人,我替你高興,也替珊珊高興,真怕她走你娘的老路。” 沈知棠說著又皺眉,“怎的要去容城?留在平城不好嗎?” 祝季同側(cè)開身避開他的視線,“銀票收著吧。” …… 柳笑珊被拉著去看日出,山上濕氣重,祝季同細(xì)心地替她遮好斗篷。 她笑得抿唇,“四少,你最近對我好得快不像話了?!?/br> 他腳步一頓,后又若無其事地背著她繼續(xù)往山上走,天未亮全,但腳下的路他很熟,“以前我娘經(jīng)常帶我來山上看日出,她說日出代表希望,人活著得有希望。” 她歪頭靠在他耳朵旁,“那你的希望是什么???” “我的希望…”他把她往上顛了顛,“那是個可笑的希望?!?/br> 他后半句說得太小聲,她沒聽清,“嗯?什么?” “珊珊,你有什么愿望嗎?我…幫你實(shí)現(xiàn)?!?/br> 她沒有注意到他語氣里的歉疚,歡歡喜喜地想了一通,“嗯…我的愿望是你的希望能夠?qū)崿F(xiàn)!” “是么…你確實(shí)可以幫助我的希望實(shí)現(xiàn)?!?/br> “真的嗎?那你的希望是什么?再說給我聽聽。” 他沒有說話,只是背著她往山上走。 到了山頂,他把她放下來,吻了吻她的額頭,“看日出吧?!?/br> 第一縷光突破天際的時候,他從懷里摸出一只花遞給她,已經(jīng)過了玉蘭的花季了,但他還是找到了這么一支花。 她靠在他懷里,嗅了口花香,“日出真的好美?!?/br> 祝季同沉默不語。 紅日已經(jīng)完全升上了山頭,她歪頭看他,“我們不下山嗎?” “下…”他慢騰騰地起身,慢騰騰地將她拉起來,“珊珊,跟我去容城吧?!?/br> “好啊,師傅已經(jīng)和我說過了,還給了我好多銀票,但是我沒要?!彼氖謿g快地下山,“你去哪我就去哪,我跟著你?!?/br> 她突然拉不動他,“嗯?怎么不走了。對了,我們什么時候出發(fā)?” 他撥了撥她被太陽汗?jié)竦陌l(fā),想笑卻笑不出來,“明天,容城……是個好地方,你會喜歡的。” “聽說很繁華,這么急嗎?那我們得趕緊下山收拾東西?!?/br> …… 柳笑珊收拾完東西和師兄師姐告了別,臨走時給沈知棠磕了頭。 她本想一個人去找祝季同,但沈知棠卻執(zhí)意把她送過去,“師傅是看著你長大的,送送你,就當(dāng)送女兒出嫁了。” 柳笑珊眼睛都哭腫了,沈知棠安慰她,“別哭了,以后有機(jī)會再回來見見師傅就成?!?/br> 他把她送到祝季同的住處,“進(jìn)去吧,師傅回了?!?/br> 柳笑珊跪在地上又給他磕了三個頭。 她有祝季同住處的鑰匙,院門關(guān)著,她直接拿出鑰匙開門。 她打開院門,里面的人也打開了堂門。 兩個人隔著院子對望,他眼里的情緒太多太過復(fù)雜,柳笑珊讀不懂,“四少…” 他幾步?jīng)_了過來將她抱在懷里,力氣大得她不適應(yīng),“怎么了?” “沒事…只是做了個夢…” 說著沒事,她頸間卻有濕意。 她有些不確定,害怕觸了他傷疤,“是…夢到你娘了嗎?” “珊珊,我好想你?!?/br> 她撫了撫他的背,雖然昨天才一起看了日出,但,“我也好想你。” “四少,你東西收拾好了嗎?別誤了票?!?/br> 他將她抱得更緊,“我們暫時不去了?!?/br> “為什么?” “因為我想娶你?!?/br> (完) …… 后來的后來,祝季同和柳笑珊還是去了容城,祝季同還是進(jìn)了飛行軍,柳笑珊也還是進(jìn)了醫(yī)療隊。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國排在家的前面。 只是這次,那兩輛飛機(jī)沒有再相撞,兩輩子的飛行技術(shù)加起來,足夠祝季同擊落敵機(jī)。 ※※※※※※※※※※※※※※※※※※※※ 不知道有沒有成功摸摸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