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案件
偏殿之中,一片令人心慌的靜,只剩下柯祖良的哀哭之聲斷斷續(xù)續(xù)。 他叫內(nèi)衛(wèi)拽了一路,身上佩戴的許多東西都松了,再叫他們一踢,摔到地上,頓時十余個香囊散了一地。 柯祖良身上濃郁的不知名的香氣,轉瞬便沖散了龍延香的味道。 朱瑩望著他,心里說不上到底是什么滋味來。 她等柯祖良的哭泣告一段落,才開口問道:“柯祖良,你可知罪?” 他立刻磕頭道:“是奴婢不該見錢眼開,貪墨錢財,奴婢已經(jīng)知罪了,求娘娘開恩?!?/br> “我并未問你這個?!?/br> 朱瑩頓了片刻,見他沉默不語,神色無辜得很,終是搖搖頭,繼續(xù)道:“謀害皇嗣之罪,你可認么?” “奴婢不知娘娘說的是什么,”柯祖良垂頭,“奴婢從未起過這般心思。” 她便嘆了聲,向盧清之道:“拿來吧。” 盧清之遞來一封題本,朱瑩接在手中,略翻了翻。 柯祖良依然低著頭,眾人瞧不見他的表情。 朱瑩凝望著他。 剛剛理政時,柯祖良盡心竭力教導她,她心中很是感激。那時候,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個人竟然和謀害皇嗣案有關。 甚至,柳家給柳貴妃帶進來的毒/藥,都曾經(jīng)過柯祖良的手,是籍由他而帶進宮的。 朱瑩本不忍處置了柯祖良,只是一想起那夜長慶宮中,于襁褓里沉眠的孩子,她的心便隨之冷硬起來。 她將手里的題本輕輕一拋,拋到柯祖良身前。 “你自己看吧。” · 柯祖良拾起題本,翻開。 他本是不怕的。 柯祖良本有無數(shù)理由,能為自己洗脫罪名,可當他看到題本里面,夾了張慶王的招供后,整個人便忽然怔住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看題本,上頭的字跡他認得,是左都御史梁吉的。 梁吉和西廠王詠在一處。他都能知曉的事情,想必王詠比他知道得要更早些。 他又瞧那張認罪供詞。上頭的字跡更是熟,大印也熟悉,能被呈到朱賢妃的手里,想來按過的指印也是真的。 的確是慶王無疑。 慶王招供出來的同謀里,“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柯祖良”幾個字清晰得很,如一把尖刀,戳進他心里,攪動不停。 柯祖良愣了許久,忽地狠狠將題本與供詞,全都摔在地上。 陳端自他身旁走過,把它們都拾起來,輕輕撫平。 柯祖良臉上的所有神情都消退了。 沒有要哭的樣子,也削減了終年不變的笑模樣。他面無表情的時候,從前看起來很是溫和的臉,便顯得極冷漠了。 “真是廢物,”柯祖良道,“枉我為慶王綢繆多年,到頭來,全叫他這軟骨頭寫上一紙供詞,毀得個一干二凈?!?/br> “果然是你?!敝飕搰@息道。 她感覺自己這段日子嘆息得有點多了。 “是奴婢不假?!?/br> 柯祖良冷冷地盯住陳端手上拿著的題本,聲音輕了下來:“料想這密奏,是王廠臣授意梁總憲寫的?!?/br> 朱瑩沒有反駁。 他便接著道:“王廠臣當年革除西廠審理案件之權時,想必沒有料到過這一天吧?!?/br> “你想說什么,直說便是?!敝飕撏笠豢?,支住身體。 她頭腦中模模糊糊的,似乎已經(jīng)猜測到柯祖良要說的內(nèi)容,只是還不確定??伦媪记扑谎?,輕聲笑了一下。 “娘娘,您還不明白嗎?”他說,“您被圣上耍了。廠臣越權行事,對宗室私刑,而您,拿著越權得來的證據(jù),處置沾染了這件事的人。” 柯祖良道:“奴婢已經(jīng)想到,日后您會得到什么樣的罵名了,而放任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圣上,他現(xiàn)在還不痛不癢的,等著您沖鋒陷陣呢?!?/br> 朱瑩只是笑了笑。 她道:“押下去吧,等慶王押解回京后,再做對峙?!?/br> 兩個內(nèi)衛(wèi)嫻熟地提起柯祖良,拖著他退出去了。 柯祖良離開后,殿中熏得人頭昏的香氣逐漸淡去。朱瑩微微垂眸,望向地上散落的香囊。 她竟是頭一回發(fā)覺,這香氣淡下來后,便與幽客宮旁襲擊她的人身上的香味,幾乎一模一樣了。 那是長久的與柯祖良在一處后,身上才會浸潤了的香。 她不說話,也沒有動彈,盧清之猜測著她的意思,說道:“娘娘,方才柯祖良說的話,您不要放在心上。” 朱瑩頷首:“盧公公放心?!?/br> 利用又能如何呢。 人都是需要機會的。 不管這個機會背后隱含著什么,是萬里坦途還是刀光劍影,她只要接過來,便不會放下去了。 · 冷冬過后,居然又是一個冷春,三不五時便要下雪。 到正月中旬時,朱瑩遷回鸞儀宮居住,皇帝身體差不多好了起來,便繼續(xù)開始上朝。 只是許多難辦的政務,依然會交到朱瑩這里。 太子病愈,奉皇后之命來到鸞儀宮學習。 他今年剛剛十歲,整個人清瘦得很,也比同齡男孩長得略矮一些,坐在朱瑩身邊聽眾人談及政務時,便靦腆的笑,不發(fā)一詞。 等事情辦完了以后,朱瑩學著柯祖良教導她的辦法,去教導太子時,才發(fā)現(xiàn)……比柯祖良教她要難得多。 她給太子看題本,太子乖乖地看了。她問太子有什么想法,太子乖乖地回答:“我聽賢妃娘娘的?!?/br> 朱瑩挑一件小事,試探著說了兩句:“御馬監(jiān)程少監(jiān)有功,本該受封賞,然他推拒了,想以自己之功,換得兄長升官。此事不同意有不同意的說法,同意也有同意的說法,殿下您看如何?” 太子歪著頭想了半天,問道:“宮中宦官俱是被賣了的,或者獲罪之人、戰(zhàn)俘充了來的,程少監(jiān)從哪里尋來的兄長呢?” “他年少時家鄉(xiāng)水災,過不下去了,家中才將他賣到宮里。前幾年程少監(jiān)兄長來尋,想贖他回家,誰知他剛受上司賞識,不打算走了,由此便重有聯(lián)系?!?/br> 朱瑩解釋道。 太子舉棋不定:“此前從無內(nèi)臣推封賞,換家人升官的先例,一旦破例……可破例以后,又能……” 他雙眉緊蹙,想了很久后,說道:“賢妃娘娘,我拿不定主意?!?/br> “殿下盡管說就是了,只是要告訴我理由,我才好為殿下講解啊,”朱瑩循循善誘,“殿下,圣上在您這個年紀時,已經(jīng)向先帝提議,要削弱大世家了?!?/br> 太子崇敬地站起來,向思正宮方向行禮。 他轉頭又去看那封程少監(jiān)遞上來的題本,心中微升的豪氣,隨著越來越多的思慮淡去了。 他糾結許久,還是道:“賢妃娘娘,我拿不定主意?!?/br> 朱瑩正在喝茶,聞言差點噴出來。 她心中一陣無力,真想拎著太子的耳朵,好好訓斥他一頓。 太子的母親是皇后,皇后又很寵愛他,說不準一句重話,都沒給太子說過。 可就算皇后不插手太子的學習,她又屬哪門子的人,哪來的資格教訓太子。 朱瑩無奈道:“不要緊,殿下?lián)Q一個事情想想?!?/br> 她又推出一封工部尚書告老還鄉(xiāng)的題本。 太子翻開了。 他心思敏感,發(fā)現(xiàn)朱賢妃對他上個事情的回答并不滿意,心中便忐忑起來,看兩行字,就偷偷瞅朱瑩一眼。 連告老的奏章都快看不下去了。 朱瑩發(fā)現(xiàn)這點,起身道:“殿下慢慢看著,不著急,有什么想法,就在紙上記錄一下。” 她行了個禮,離開房間。 太子小小的松了口氣。 朱瑩一直走到正殿大門處,挑簾出來。 鸞儀宮中栽了幾株柳樹,此時微微的泛了綠。可天上又落下簌簌細雪,輕柔地拂過初生嫩葉的柳枝。 “又下雪了啊。”朱瑩輕輕嘆了聲。 因為要處理政務,鸞儀宮大門敞開,外頭值守宮人不再為來人唱名,查了諸人牌子后,便會放人進來。 她正在看雪,忽見大門處行來一人。 那人紗帽上裝飾著黃金珰,后面兩個軟翅,隨著行路微微晃動。他著蟒衣玉帶,細雪一點點的,落在那與龍紋相似的蟒紋上。 有那么一瞬,她將他看做了盧清之。 可來人比盧清之要高一些,腰背筆直得很,行路間滿是少年意態(tài),與盧清之的長者模樣大不相同。 朱瑩眨眨眼,又眨眨眼。 那人走得快,不一會兒便來到庭院之中,手里拿著奏章,駐足向她行禮。 他唇角微翹,鳳眸中似含了萬千春色。 朱瑩吃驚地望著他,試探道:“王廠臣?王……詠?” 那人便笑起來:“詠見過賢妃娘娘。娘娘高升了。” 真是王詠! 他似乎又長高了些,蟒衣穿在身上,竟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好看。 蟒衣玉帶啊。 他一定是立大功了,皇帝高興極了,才如此賞賜了他吧。 朱瑩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提著裙子便往階下跑去,嘴里喚著王詠的字:“雅懷,真的是你!你幾時回來的?” 她跑得急,沒看清腳下,一腳踩空,摔了下來。 她跌進一個透著凜凜寒芳的懷抱里。王詠撐住她兩腋,支著她站穩(wěn)身體,便放開手,退了兩步,只望著她笑。 朱瑩臉上不由泛了紅,下意識摸了摸額頭上的疤痕。 王詠的視線隨著她的動作移動,也瞧見了那塊疤。 他剛剛浮起的笑意,轉眼間便淡了下來。 ※※※※※※※※※※※※※※※※※※※※ 諸位小天使,我今天上午背東西,下午才開始寫,寫著寫著又有事,一直拖到現(xiàn)在。 頭有點暈,先放一千吧,明天下午三點前,盡量補上,并且更完明天的章節(jié)。 抱歉! (所以我為啥作死雙開,幸虧新文還有幾章存稿) ―――――― 補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