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陶善行的大名，可能不是人人認得，但若提及靈源村的陶五娘，便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出生時就有相士自請上門替她批過命，謂其——天生帶福的八字，旺家旺宅旺夫旺子，大福之人。有生之年，行善積德，可得百歲無憂。

    故而，其父為其取名作“善行”，小字“沛然”，取自《孟子盡上心：》“及其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br>
    只可惜，陶善行卻是個天生癡愚的孩子，坐立行走皆晚于常人，四歲多才開口說第一個字，長到十歲，也只會來來回回說些簡單句子，如今年過及笄可女工家事之類一應(yīng)不會，幸而生了副好脾氣，從小不哭不鬧，逢人就笑，很是安靜討憐。

    據(jù)朱氏說，陶善行會傻全因她這做母親太過爭強好勝，懷胎期間與人爭執(zhí)，推搡之間不慎跌倒傷了胎兒，后來孩子雖然保住，可好好的女兒卻成了這副模樣，叫她愧疚至今，是以十倍百倍地疼愛這個幺女。

    本來這事到這也只是尋常農(nóng)家的一樁唏噓事，可陶善行不同。仿佛應(yīng)了相士那番話，她雖癡愚，可命中帶福，從出生開始就福運不斷。

    先是她出生那年，恰逢佟水大旱，佟水最大的道觀長青觀開壇做法請雨，尋來一批八字福旺的孩子扮作祈雨童，其中就有陶善行。據(jù)說當時一個個祈雨童上神壇搖令，只有尚在襁褓中的她是被祖母抱上神壇的，她隨手抓了面祈雨令，都沒拿穩(wěn)，朱紅令牌落地的那一霎那，天滾陰云，大雨頃刻便至。福娘之名，當日就傳開。

    后來似乎為了證明她命中帶福的八字，從小到大不知遇到多少稀奇古怪的事，偏偏每回不止逢兇化吉，還能惠及他人。譬如六歲那年被拐子拐跑，也不知她誤打誤撞怎么溜出來的，偏巧被官府的捕頭遇上，于是莫名其妙協(xié)助官府捕獲了這伙流竄各地犯案的拐子，解救出十數(shù)名婦孺；再譬如七歲那年村中大祭，她在村祠外的土地像前拿石子與土地公公玩兵賊游戲時無意間說了句村外有大賊，不想被路過的村正聽著并上了心，夜里便組織村中男丁巡防，竟果真遇到一伙山匪在村附近商議燒殺搶掠之計，陰差陽錯之下，她又救村子一次……

    類似的事大大小小不計其數(shù)，樁樁件件似乎都在驗證相士給她批過的八字，靈源村拿她當活仙姑看，每逢祭祀，都要將她扮成仙童坐八人轎輦抬往十里八鄉(xiāng)的游神。一傳十，十傳百，這福娘之名傳到佟水城里。

    當然也有人看不過眼老陶家生個傻子也能和福氣扯上關(guān)系，便總在背地里嚼舌根：再有福也沒帶旺他陶家，十幾年過去，陶家仍舊既無財運，也無官運，陶學(xué)禮一輩子就是個窮酸書生，無甚本事；大郎陶善言鄉(xiāng)試之前大病一場，錯過鄉(xiāng)試白耗三年；二郎陶善文是個頑劣不知長進的，既不愛讀書也不愿下地為農(nóng)，再加上一個傻子，陶家這日子就沒旺起來過。

    對于村里這些閑言碎語，朱氏素來只揀好聽的聽，舉凡說她閨女壞話的，都被她啐了回去，還啐得特別義正言辭：“長青宮的王真人說了，我閨女那福是大福，將來必要惠及天下人，不必去爭一時名利?！?/br>
    長青宮的王真人，就是當初游方到靈源村替陶善行看相的那位道士。

    惠及天下人？

    陶善行嚼著這幾個字，想怎樣的福氣才叫惠及天下人。從來只聽說女人福澤深厚，可母儀天下，澤被黎蒼，這惠及天下人，又是什么？

    她的世界還太小，眼界仍窄，從前是方寸后宅，如今是毫厘天地，天下？天下是何物？閨學(xué)之中并未學(xué)過，這離她太遠了。

    她直覺原來那位陶善行必非尋常之人，所謂大智若愚說的就是那樣的人吧，也許真如夢中所示，是天上仙女，可惜被她這凡夫俗子取代，所謂的惠及天下人，大約要成為一句戲言了。如今她要思考的，該是如何把自己，亦或是陶家從這窘迫境地中救出來。

    一天時間轉(zhuǎn)眼就過，日暮時分，外出的陶善文終于回來。

    “娘，阿行，穆家的公子……他……”人未進門，氣喘吁吁的聲音先至。

    朱氏嚇地從灶間沖出來，手里鍋鏟都沒丟開：“死了？”

    “不，活了！和meimei同日醒轉(zhuǎn)！”

    要交代的東西比較多……

    第5章 退婚

    咣當一聲，朱氏手里的鍋鏟落地，她只拽著兒子急問：“二郎，這消息可靠？”

    “怎么不可靠？我托了人問的穆家后宅在內(nèi)院服侍的大丫頭，那能有假？”陶善文一屁股坐到天井的石墩子上，回了母親的話后便一疊聲地要水，只嚷口渴。

    沒等朱氏開口，陶善行已經(jīng)掀簾出來，端了滿杯的溫茶遞給哥哥——事關(guān)她的親事，她當然得上心。

    “真乖。”陶善文摸摸她的頭，從懷里掏出油紙包并一支珠花塞給她，“拿去。”說了給meimei帶禮物，他果沒食言，一邊又說起穆家，“這事說來也蹊巧，穆家小郎君是上上月中旬墜的馬，磕傷了頭，宮里退下來的老御醫(yī)都被請來看過，也沒見起色。前些日子情況大不妙，御醫(yī)已經(jīng)吩咐預(yù)備后事，誰能想七日之前竟然睜開眼。因怕病情反復(fù)，也恐有人作祟，這消息穆家沒敢外傳，只令瞞著外頭人，不過這幾天已能下地走路，看樣子是大好了。娘，你說怪不怪？咱阿行也是那日醒轉(zhuǎn)的，莫不是天上掉下來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