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期 二
太子瑰一身淋漓泥水進(jìn)了山莊,同子煥的幼子叔賚借了套衣裳換上,來和老頭子打聽茱茱。 照理說他對槃史氏的女孩發(fā)生興趣,子煥應(yīng)該歡喜才對,不想他倒是一副驚疑的神色,“茱茱?我家沒這個女孩呀。” “真的沒有?” 子煥一吹胡子一瞪眼,“我的三個女兒、四個侄女,殿下是極熟悉的,哪有什么茱茱!” 叔賚笑道:“殿下莫不是遇到魚精了?” 太子瑰又到園中尋幼芹。 幼芹聽了,倒不相瞞,“殿下遇到茱茱了?”先喚過一個婢子來,附耳吩咐幾句,待婢子領(lǐng)命而去,才回答太子瑰,“茱茱是藏史子蒹叔叔的獨生女。怎么,殿下看上她了?” 太子瑰微笑。 幼芹卻換了一副同情的語氣,“她是非??蓯郏€是離她遠(yuǎn)一些吧?!?/br> “為什么?” “您和她沒有可能的?!?/br> 太子瑰的笑凝住了,“她已許婚了?” 幼芹只是搖頭,“您不要問了,總之不可能的。” * 太子瑰只見過一次藏史子蒹,印象卻很深刻。 子蒹年初才從槃史氏的封邑漪陽進(jìn)京,接任藏室史一職。他應(yīng)該還不到四十歲,頭發(fā)灰白,面容暮氣沉沉,看上去比年長他二十歲的長兄太史子煥還要蒼老。更奇怪的是,明明是文士,臉上卻有一道猙獰的傷疤。 太子瑰猶記得,王父看到子蒹時,也十分震驚,“子蒹怎么老成這樣子了!” 茱茱尚未許婚,自己與她卻無可能,聯(lián)想起王父見子蒹時的反應(yīng),太子瑰忽然有了個猜測。不等宴席結(jié)束,他就離場,驅(qū)車趕回王宮。 玟王弗闐正在讀簡,抬頭看到兒子,如常笑問:“可遇到中意的了?” “是?!?/br> 弗闐有些意外,不由得坐直身子,“誰家女孩?” “藏室史子蒹之女。” 弗闐舒了口氣,“子蒹的女兒呀,不行的?!?/br> “為什么不行?她是父親的私生女嗎?”太子瑰雙目炯炯地望著王父。 弗闐嚇一跳,“誰說的?” “那日父親接見子蒹,見他衰老的模樣,似有愧疚之意,我還以為您做過對不起他的事?!?/br> 弗闐又好氣又好笑,“隨便是誰看到當(dāng)年名動京畿的美男子頹唐成那樣,也要心生感慨的。” 太子瑰暗自慶幸,不是最好,卻聽王父問:“那女孩很美吧?” “很可愛?!?/br> 弗闐的笑容中有憐憫之色,“子蒹和仲縵的女兒當(dāng)然不會差。若是別家女孩,還可以取作你的妃妾,可子蒹那么驕傲,豈會教女兒與人作妾,太子也不行的?!?/br> 太子瑰卻問:“我為何不能娶她為正妻?” 弗闐嘆口氣,吐露:“她的外祖母發(fā)瘋而死,她的母親發(fā)瘋而死,她終有一日,也會發(fā)瘋?!?/br> * 茱茱在燈下教小獼猴握筆寫字,承諾學(xué)會一個字,獎一顆栗子吃??上н@樣的重賞激勵之下,小獼猴還是死不開竅。 她有很多寵物,光是起居室內(nèi)就有貓、犬、灰兔、八哥、金魚等。 室內(nèi)氣氛并不好。 父親子蒹站在門旁,厲聲責(zé)備她不該外出。她充耳不聞,自有眼盲的老保姆淥姆替她抵擋分辨。 “哎呀,她總是待在房中,當(dāng)然會悶的,出去散散心,難道是罪過么?” “有這些畜生陪著還不夠?” “她究竟是個人呀,”淥姆一激動,紅糊的眼中又開始淌淚,“不能總和畜生為伍吧?她這不是還好好的么?何必著急把她關(guān)起來?那個幼芹也可惡,一看到我們茱茱出去,就遣人來告狀,簡直欺負(fù)人!” “別人這樣待她,總是有原因的?!?/br> “原因是她造成的么?” 子蒹頓時臉白,蒼涼地笑,“不是,都怪我?!?/br> 淥姆也覺察到自己說重了,嘆口氣,道:“我沒有旁的意思,只想你做父親的可憐一下自己的女兒。別家女孩過的什么日子,她過的什么日子!” 子蒹掃向茱茱的目光中不掩嫌惡,“我可憐自己都來不及,哪有余心可憐她。”丟下一句“看好她”,轉(zhuǎn)身離去。 房間里安靜下來,茱茱抬起頭,眸色寧寂,“父親好像有些激憤?!?/br> 淥姆用巾帕按自己的眼角,該死的淚水已沖瞎了她的雙目,卻還不肯干涸,“放心,他沒有你母親的決絕?!?/br> 之后的幾天,茱茱老實待在房中,和寵物玩耍,至多到園中給大水牛刷毛。淥姆勸她趁子蒹入城辦公時出門游逛,她亦不肯。 直到有一天,大水牛實在渴水了,她才騎牛去蕙澤邊玩,有意選遠(yuǎn)離槃史氏山莊的西澤畔,那里多榆柳,密生的芙蕖花葉亦遮人。 太子瑰出現(xiàn)時,嚇?biāo)惶?/br> 太子瑰在蕙澤邊徘徊多日,期待與她再相遇,卻總是滿懷希望而來,惆悵以歸,本打算明日就不來了,命運之手偏偏又把她推入視線。 茱茱見到他很驚喜,“我給你烤魚吃吧?!?/br> 上次未能邀他同食,茱茱很不安,回家后專門學(xué)習(xí)了烤魚,為的是有朝一日重逢,彌補那次缺禮。 她的牛角上甚至還掛了烤魚的工具和調(diào)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