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胡同血案6
清清爽爽的面呈上來,澆頭是鹵得噴香的rou末,雖然是不成形兒的下腳料,但總算是見了葷,趁熱往面里一拌,呼嚕呼嚕吃到肚里,足夠哄兩個饑腸轆轆的孩子開心。更多小說請收藏:upo18. 吃完了,晚琴同小花子一個咬著筷子、一個含著碗沿,數(shù)著銅板結(jié)賬,眼見剛賺來的錢流水也似的花了出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巴巴的,宛如皮球上捅大刀——都癟了。 "要是能喝口熱湯,那可甭提有多美……" "哎——"跑堂的伙計當(dāng)即搭著雪白的手巾吆喝著走來,利利索索地收拾了碗筷,又?jǐn)[上兩個粗瓷海碗并一個小碟兒,"兩碗面湯,炸咯吱二兩,二位,您慢用。" 小花子騰得坐起來,捂緊了錢袋,小腦袋瓜撥浪鼓似的搖:"弄錯了弄錯了,我可沒要這些。" 伙計躬身笑了,"湯是不要錢的"他轉(zhuǎn)身朝角落里一努嘴,悄聲道:"這炸貨是那位爺吩咐我端給二位的。" 晚琴探頭偷眼一瞥,只見一位面容雋秀、體態(tài)雍穆的男子,穿杭線春巴圖魯長夾袍,做個旗下打扮,帶著兩個徒弟正吃晚飯,旁邊兒放著卸下來的行頭。她瞪大了圓溜溜的眼睛,出聲叫道:"那不是俞老板嗎?" 伙計嘿嘿笑了:"沒錯兒!俞大爺?shù)拿衷谠蹅兲鞓蚪械庙憽? 晚琴接著問道:"他說什么了沒有?" 伙計回答道:"他說:'這兩個孩子有戲緣兒,把我桌上的這盤拿去給他們吃吧'。" 兩個孩子面面相覷,小花子搔搔腦袋,已經(jīng)拿了一個又香又脆的炸咯吱在手,饞得口水直流,道:"管那么多做什么,吃就得了。" 晚琴說:"好歹去給俞大爺磕個頭。" 小花子支著腦袋一想,點頭道:"也對。" 能得俞老板一句好贊是多稀奇的事情,不光是跑堂的,就連柜臺后頭的掌柜也早就這兩個小孩兒上了心,伙計當(dāng)然樂意成全,當(dāng)即給他們帶路:"俞大爺,這二位來給您磕頭啦!" 二寶今天唱錯了詞,月仙接不上茬,被人喝了倒彩,俞承秋照例在晚飯的時候說戲,話就重了些,正色直言的,威儀肅然,聽得月仙、二寶戰(zhàn)戰(zhàn)兢兢,垂頭不敢落筷。俞承秋聽見動靜,見他們過來,眼中涌起了淡淡的笑意,調(diào)侃道:"呦,這不是同我搶生意的兩個孩子么?" 俞承秋從不擺角兒的架子,人也風(fēng)趣,喜歡開玩笑。晚琴同小花子卻當(dāng)了真,雙雙跪倒在地上,小花子苦著臉道:"俞老板,您要這么說,我們?nèi)f萬不敢吃了。" 俞承秋大樂,拉起晚琴和小花子的手仔仔細(xì)細(xì)地問了許多話,來天橋多少時日、是否曾有師承,二人都一五一十地答了,俞承秋一連說幾個好字。 掌柜的湊上前來,從懷中掏出佛郎基小金花鼻煙給俞承秋敬上,問道:"俞大爺說什么好?" 俞承秋道:"今天這兩個孩子撂地唱評劇,同我們就隔兩步遠(yuǎn),我瞧著模樣也周正,嗓子也聽著不俗。" 他忙活一天收鑼之后總來吃飯,同掌柜的是老相識,掌柜的笑道:"俞老板,就別賣關(guān)子了。您說罷,到底想干什么呢?" 俞承秋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眼睛溫和地向晚琴和小花子望過去,"你們兩個樂不樂意做我徒弟?" "多大臉!"掌柜的哈哈大笑,手掌在晚琴和小花子肩頭各拍了一下,道:"還不快給你們師父磕頭?" 小花子心直口快地問:"俞老板管不管徒弟的飯?" 掌柜的指著他罵道:"這小子餓死鬼投胎來的!" 俞承秋也樂,"小孩子不曉得規(guī)矩,不礙事。" 月仙捂著嘴竊笑,二寶臉上也終于有了快活的神色,解釋道:"依咱們梨園行的規(guī)矩,師父都包吃住的。" "那敢情好!"小花子只見俞承秋的碗中盛著炒肝兒配門釘兒rou餅,月仙和二寶面前guntang的豆汁兒里泡著炸焦圈,登時喜上眉梢,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乜牧祟^。 "你呢?"俞承秋轉(zhuǎn)頭看向晚琴。 晚琴傾身拜了下去,直起身后清清脆脆地說道:"您這話問得晚了!本就是給您磕頭來的,哪有反悔的理兒?" 掌柜的撫掌而嘆,"您這倆徒弟一個賽一個的鬼靈精!" 掌柜的是古道熱腸之人,吩咐廚下做了炒合菜、芫爆散丹、醋溜木須等幾樣好菜,又溫了紹黃擺在桌上,拱手道:''拜師不隨份子是老禮兒,可我與俞老板多年交情,今日算是做個見證確。承蒙俞老板時常光顧生意,給諸位添福添喜了!" 俞老板的住處在永定門大街臨街的一處小院內(nèi),緊挨著一條鐵軌,這里離陶然亭也近,方便早上去遛彎兒喊嗓。進(jìn)院子先繞過一方湖石,里面廊子極窄,屋檐下栓了幾只蟈蟈,西邊還有木頭搭的鴿舍,里面養(yǎng)了幾只樓鴿。倒座被用來放衣箱行頭,正房供老郎神牌位,東西兩廂住人,即便是多了晚琴和小花子兩個,屋子依然寬綽有余。 當(dāng)晚,俞承秋一面吩咐二寶燒水,一面將他們二人叫到堂屋中問話。小花子與家人失散已久,連自己名字也全然說不清楚,俞承秋給他起了個藝名叫"俊豐"。晚琴還依稀記得自己本家姓白,"晚琴"是鴇mama起的花名。 "女的?"俊豐瞠目結(jié)舌地看向晚琴。 她靦腆地低頭一笑,臟兮兮的腮邊旋起一對笑窩,嘴里咧出兩排晶亮亮的小白牙。 若晚琴不說,俞承秋也只當(dāng)她是個男孩,更沒料到她是煙花柳巷出來的雛妓,確實吃了一驚。他見她好端端的女孩打扮成這副模樣這幅模樣,不禁失笑:"咱們吃開口飯的不容易,往后只管跟著我好好兒學(xué)。" 俞老板這里規(guī)矩不大,月仙年紀(jì)最長,二寶次之,晚琴行三、俊豐第四,給祖師爺上了香,就算是正式認(rèn)了師門。等到他們從頭到腳徹徹底底地洗了個熱水澡,換了身干凈衣裳,被月仙拉到師父面前的時候已變成兩個雪玉可愛的孩子,好一對金童玉女。 俊豐許久沒穿過好衣裳,又何曾這樣體體面面干頭凈臉過,反而直僵僵束手束腳。晚琴散著頭發(fā),沒綁頭繩也沒擦桂花油,就顯出一點桀驁不馴的自然形態(tài)來,讓人聯(lián)想到毛茸茸的小獸,說不太清,或許是獅子狗兒。 俞承秋心里柔和,語調(diào)也輕快,"咱們班子里不立賣身字據(jù),也不用你們按手印,跟著我是情份,走了我也管不著。只有一樣,不許上吊投井尋死覓活,聽到了沒有?" 幾個小徒皆搖頭不敢。 他接著道:"既來了我俞家班,往后便是一家人。你們師兄弟幾個都無親無故,和親姊妹都是一樣的。" 正說話間,門外傳來嘈雜的亂聲,有人高聲拍門叫道:"開門!開門!巡警!" 二寶前去取下門栓,十來個穿黑呢子警服的人浩浩蕩蕩沖進(jìn)院子,吆五喝六地將師徒五人圍在中央,為首的那個背著胳膊、滿臉橫rou,口中叼著紙煙。俞承秋拱拱手,從袖中摸出幾枚銀洋,不動聲色地塞到那人掌中,道:"胡隊長,您這是……" 胡隊長掂了掂分量,語氣不善,"前兩天胭脂胡同的二等窯子里死了個嫖客,嫌犯是館子里的小清倌兒,不知道俞老板——" 他拖長了聲音,一雙螃蟹般的小眼睛潮濕地黏在月仙和晚琴身上。晚琴慘白著一張小小臉兒,后退了兩步,撲通跪倒在地。胡隊長哎哎地嚷起來:"小妞兒,你怕什么?" 俞承秋陪著笑臉,熱絡(luò)地將他拉到一旁,道:"都是自家孩子,您還信不過嗎?您又不是不知道,縱欲毀嗓子,我們唱戲的從不去那地方兒。"說著又掏出一疊鈔票來,"沒給胡隊長幫上忙,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胡隊長心滿意足,瞧了一眼渾身亂抖的晚琴,沖屬下?lián)]揮手:"就說嘛,肯定不在俞老板這里!" 俞承秋對那一行人笑臉相送,一直送到了半條街外,眼見著他們又敲開了下家的大門惹得一片雞飛狗跳,禁不住暗地里啐了一聲。 回到院中,晚琴依舊沒有起身。 "我沒有殺人!"她砰砰磕起頭來,腦門上一片血rou模糊,恨不得將血流盡了以證清白:"老爺、菩薩!您行行好兒!我人小力薄,怎能夠害人性命?鴇mama找不到正主兒,卻要我來頂包!俞大爺,您是大善人,求您明鑒!" 俞承秋面色一沉,手按在她單薄的肩膀上,硬生生把她拽了起來: "怎么還不肯改口呢?叫師父。" 他給她撣撣膝上的浮土,撫平了衣擺,道:"咱們?nèi)遣黄痣y道還躲不起嗎?月仙、二寶,你們?nèi)ナ帐按笠孪滗伾w卷兒??∝S,你去搬祖師爺牌位,仔細(xì)著!咱們今晚就離京!" 你恰生不逢時,業(yè)障太多、懺悔太少,觀音菩薩的凈水楊枝也難應(yīng)酬,誰救你脫離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