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小山城灌滿了茫茫白霧，往上看，漸白的天空是狹長的，和腳下的斜坡街道一樣，有烏鴉抖著黑羽沙啞嘶鳴，陳山野拉著箱子往上方走，行李箱的四個轱轆在凹凸不平的地面碾過，喀拉作響，異常突兀的雜音沿著蜷曲且僅能容兩臺車并排的老街，直直傳遞到盡頭。

    走了幾步，他還是把沉甸甸的箱子提了起來，穿過濃霧走向父母家所在的那條小巷。

    巷口米線店門口一位中年胖嬸兒正貓著腰準(zhǔn)備提拉起卷閘門，陳山野放下行李箱，走到她身后喊了聲：“嬸，我來幫你?！?/br>
    胖嬸扭過頭，瞇著眼看清來人后驚呼：“哎呀，野子啊!你回來啦?!”

    “對，回來辦點(diǎn)事?！标惿揭把粡?，再起身時卷簾門唰啦啦往上升，金屬碰撞聲在小巷里回蕩。

    胖嬸繞著陳山野走了一圈，胖胖的手掌往他肩上一拍：“這么久不見，又結(jié)實(shí)了啊!這次待多久?”

    陳山野拍拍手上的塵：“就兩天。今天怎么只有您一個人開店?叔呢?”

    “哎，他那腿腳一遇到這種天氣就疼得不行，我讓他在家里歇著，來了也干不了多少活。”胖嬸抬頭看著黃底紅字的店招牌，嘆了聲：“如果我兒子他們不回來，估計這店也開不了多久了?！?/br>
    “阿力不考慮回來幫忙嗎?”

    胖嬸的羊rou米線店在這開了二十幾年，她兒子阿力比陳山野小個幾歲，小時候一群男孩子總穿著開襠褲滿大街跑。

    胖嬸落寞搖頭：“人都去了大城市了，又怎么舍得回來這種小地方哦?”

    陳山野離開的時候胖嬸還一個勁讓他這兩天空了就去店里吃米線，他點(diǎn)頭應(yīng)承。

    往巷弄里走了一小段，他熟門熟路地走到一棟老居民樓前，摸出家里的鑰匙開了防盜門。

    樓道里浸了霧，陰冷又灰蒙，陳山野憑著身體記憶邁上一塊塊階梯，箱輪偶爾會磕上墻壁，繼而掉落一地白灰，那是老房子的白發(fā)。

    緩緩關(guān)上木門，陳山野一回頭便看見沈青從房間里走了出來，他放低了聲音：“媽，我吵醒你了?”

    “沒有，正好起床了，老人家睡不了那么長時間?！鄙蚯嘈χ叩絻鹤用媲?，仰著頭看他：“山野，你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标惿揭耙残π?。

    他淋了個身子換了身衣服，走出浴室時陳河川也醒了，正在廚房炒著雜醬，濃郁的香氣飄滿屋。

    “爸?！?/br>
    “嗯，你先去看看揚(yáng)揚(yáng)，等會就能吃早飯了?！?/br>
    “行?！标惿揭安林^發(fā)往主臥走。

    房間窗簾低垂，陳山野就著客廳滲進(jìn)去的微光走到床邊，父母床邊一米寬的過道里加了一張小床，床面和大床平高，是陳河川特意買了木材回來敲敲打打做成的。

    屋內(nèi)沁涼，陳思揚(yáng)一到夏天身上容易出痱子，父母怕涼但還是會開一夜的冷氣，寧愿自己蓋厚被子，也不愿孫子難受。

    他上床側(cè)躺到小床邊，看著陳思揚(yáng)微嘟小嘴的睡臉，心里有一塊柔軟塌了下去。

    時間還早，陳思揚(yáng)一般七點(diǎn)半起床，他捏了捏小孩的小短手，起身走出臥室。

    餐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白瓷大碗，水蒸汽包裹著馥郁rou香從碗沿縷縷飄升，軟白米線浸在熱湯里，蓋著噴香四溢的rou沫帽子和翠綠蔥花，還有沈青自制的酸菜沫沫。

    米線泡滿了濃香湯汁，夾起時從紅油rou沫中穿過，帶上了幾顆綠蔥，竄起的香氣鉆進(jìn)鼻腔里，帶來一陣直沖腦門的酸意。

    一瞬間鼻子和眼眶就酸了。

    鐘芒總說他的雜醬米線有多好吃，有多讓人想起家里的味道。

    只有他知道，他做的抵不上家里的十分之一。

    陳河川在他旁邊坐下：“等會你送完揚(yáng)揚(yáng)去幼兒園，接著就去法院是吧?”

    “對。”

    沈青捧著一盤包子擱到飯桌上，聲音淡淡：“前幾天你岳母……趙冰清她給我打了電話，我沒接。”

    陳山野夾了一個熱氣騰騰的rou包咬了一口：“我回來之前告知過他們，可能是想再和你們談?wù)劙伞！?/br>
    兩家人從相識相熟到成為親家，再到如今關(guān)系淡如水，都只因一個人的不告而別，陳河川和沈青性子再怎么老實(shí)大度，也無可避免地會產(chǎn)生一些怨懟。

    “吳家?guī)啄昵罢f要退彩禮，退了彩禮就當(dāng)這門婚事結(jié)束了，你不收?，F(xiàn)在可好，你是真要結(jié)束了，他們又跑出來了，有什么好談的?沒什么好談的……按我說，這事早在幾年前就該完結(jié)了……”沈青一想起這事依然沒個好心情，一掰開包子被rou汁燙了手，疼得把包子啪嗒一聲丟碗里。

    陳河川給她遞了擦手布：“哎，都過去這么多年了，該氣的前兩年都?xì)膺^了?，F(xiàn)在山野好好的，揚(yáng)揚(yáng)也好好的，今天法院回來后這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以后和吳家各走各路就是，他們又沒想著跟你爭揚(yáng)揚(yáng)，你氣什么呀?”

    “我這不是，心疼我兒子么……”

    沈青看著陳山野，總覺得他是不是變瘦了，是不是一人在異鄉(xiāng)沒照顧好自己。

    陳河川喝了口豆?jié){，換了個話題：“翻篇了翻篇了，倒是山野……”

    “嗯?”陳山野從面碗里抬起頭。

    昨晚在車上吃了兩桶面之后他就沒吃過東西，中間還和阮玫做了一場淋漓盡致的愛，到這會早餓得不行，一口米線一口包子吃得腮幫子鼓起。

    “你昨天和誰一起回來的呢?”

    陳河川本來昨晚想等門，但陳山野讓他別等了，說他帶了個朋友過來，到了縣里得先陪著去酒店辦入住。

    他半夜起身時發(fā)現(xiàn)兒子沒回來，手機(jī)收到信息，說太晚了怕回家吵醒他們，等明早再回。

    “唔……一個朋友?！标惿揭爸苯优跗鹜?，咕嚕了幾聲喝下大半碗湯。

    沈青好奇打探道：“廣州的朋友?男的還是女的啊?”

    陳山野沒打算瞞他們：“女的，我喜歡的一個姑娘。”

    兩老互看一眼，陳河川正想開口說些什么，一聲稚嫩的童聲劃破了客廳的靜謐：“爸爸!”

    小男孩光著腳啪啪啪跑到陳山野身旁，他一手把陳思揚(yáng)撈到大腿上，笑著問：“小懶豬今天怎么那么早起床呢?”

    陳思揚(yáng)微長的頭發(fā)亂翹，一雙小細(xì)腿在空中亂晃：“我夢見圣誕老人給我送禮物了，圣誕老人還說‘你快起床看看你的禮物啊’，然后我就醒了?！?/br>
    陳山野伸手撫順那頭小亂毛：“那你看到床尾放著的禮物了嗎?”

    小孩睡眼迷蒙，可黑眸里有星芒穿過了濃霧，照亮了陳山野。

    陳思揚(yáng)伸手摟住父親的脖子，趴在他懷里，說：“嗯，我看到了你。”

    ————作者的廢話————

    老母親把自己寫哭了，桑心。

    明天開始會改為晚上8點(diǎn)以后更新，不過由于我經(jīng)常立flag打臉，還是以微博報更為準(zhǔn)哈(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