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的門匾還在。

    溫徵羽的視線落在門匾上看了許久，才把眼睛移開，跟在葉泠的身后邁進大門。

    她忽地想起第一次見到葉泠，她站在院子里看著葉泠與隨從邁入這大門。

    一年多前，家里倒的時候，她感慨過世事無常。

    今天，她仍舊有這樣的感慨。

    誰能想到當初邁進這道門的女人會與她有這么多的交集，買了她家的宅子還吻走了她的初吻，還小心眼到這份上。

    溫徵羽便覺得葉泠何止是舉止行為過份，這小心眼也是過份得沒誰了。

    第八十八章

    院子里不再是她剛搬出宅院時那空曠落敗的景象。明媚的陽光照在如同虬龍般的青松盆景上，顯出幾分崢嶸蒼勁之感。臺階、回廊和庭院在盆栽的點綴下顯得郁郁蔥蔥，頗有幾分繁盛的意昧。

    屋角掉落摔碎的瓦當已經(jīng)填補上，梁柱屋檐都重新上過漆。

    當初她領(lǐng)著葉泠看宅子時，向葉泠介紹這宅子說起過修繕的情況，沒想到葉泠都記在心里。這座宅子里里外外都被葉泠修繕過，且很好地保存了原有的部分。從用料和工藝便能看出葉泠找的是她當初推薦的那些老工匠。

    賣宅子，賣給葉泠這樣懂得珍惜愛護的買家，也算欣慰。

    她邁進正堂，映入眼簾的是全套明清風格的復(fù)古家具，從正堂中間的長幾、茶桌、太師椅，到旁邊的博古架，以及另一側(cè)的茶室擺放的茶幾、茶凳，從材料、款式、雕花和工藝，能看出這是出自同一批，再看擺設(shè)得恰到好處，顯然是特意定制的。

    她家的家具，當初是能賣的都賣光了，她搬出去的時候，整個客堂就剩下上面掛著的那寫有“清風堂”三個字的匾。如今匾還在，顏色依然是那顏色，出現(xiàn)些許斑駁和裂紋的地方已經(jīng)不見了，顯然是修葺過的，能把匾修復(fù)保留得這么完好的，在本市只有省博物館里的專門修復(fù)古代牌匾的那位。

    溫徵羽的視線落在匾上定定地看了好幾秒，才問葉泠：“客堂中的家具，是打算搬走還是出讓？”

    葉泠神情淡淡的，“當初買的時候是買的這宅子里所有的東西，如今賣自然也是所有的東西一起賣?！?/br>
    溫徵羽微感意外，隨即便明白過來，這原就不是正常買賣，有還人情的意味在。

    也不知道是出于葉泠的冷淡態(tài)度，還是這宅子是還人情，溫徵羽的心頭有點犯堵，還有點難受，總有種占葉泠便宜的感覺。她又不能讓葉泠把后來添置的東西都搬出去，要說添置，葉泠還把這宅子里里外外地修繕過。這么一座大宅修繕下來，可比客堂的這套家具貴多了。

    這宅子交接，真沒有查看的必要，但溫徵羽說不出不用再看了的話，與葉泠挨座院子逛。

    逛完客堂，徑直往后，便是當家主人居住的正院。

    正院里的小廳、臥室的家具物件一應(yīng)俱全，添上起居用品就可以入住。從種種痕跡看，這屋子自修繕添置了家具后都沒有人入住過，東西都還是全新的。

    她逛完正院，見到左邊那間常年鎖著的小院子敞開著，院里收拾得很干凈，纖塵不染，像是剛打掃過的模樣。她站在院外，怔忡地看著院里的地面。

    葉泠見溫徵羽站在門口發(fā)呆，說：“當初修繕宅子的時候，見到這座院子有許多地方都破損了，門鎖上也布滿銅銹，像是久沒人居住。”從宅院的分布情況來說，這棟院子，照常理來說應(yīng)該是溫時熠居住的。然而，它卻被鎖上了，整座宅子，最破敗的就是這院子。

    溫徵羽邁進院子里，她沒進屋，只站在庭院中間，思緒不由得飄了飄。她回頭，見葉泠似有不解地看著她，解釋了句：“我媽……在這里出的事。”

    葉泠也猜到這院子應(yīng)該是出過事，卻沒想到竟然和連懷瑾的死有關(guān)。

    她其實挺不想理溫徵羽，可又很想知道溫徵羽的故事，至少，對于一個孩子來說，母親的死，對她的成長會烙下難以抹滅的痕跡。不過，這種事，也不是她好過問的，至少如溫徵羽所說，她們的關(guān)系沒到那份上。葉泠看得出溫徵羽很難過，一雙眼睛四處瞟，眼圈還有點泛紅。

    溫徵羽環(huán)顧圈四周后，又默默地出了院子，繼續(xù)往后面走去。

    這院子后面的那座小院，便是她的小院。

    她走了幾步，便聽到身后有關(guān)門的聲響傳來，回頭，便見葉泠正把門關(guān)上。

    葉泠對她說：“既然鎖上了，那就鎖上吧?！?/br>
    溫徵羽看著院門，說：“鎖上，是因為溫時熠心虛，他害死了我mama。他找女人，跟我媽吵架，我媽懷著九個月的身孕摔倒在院子里，他明知道我媽摔了，仍舊是頭也不回地走了。我媽被送到醫(yī)院就咽了氣，是醫(yī)生剖開我媽的肚子把我抱出來的。”她越長大越像她mama，晚上，她要是站在院門口，溫時熠路過都會被嚇到。

    葉泠震驚地看著溫徵羽。難怪！難怪連懷信要對付溫時熠，難怪溫徵羽對他們整到溫時熠跑路的毫不在意，難怪溫徵羽極少提起溫時熠。

    溫徵羽看著這小院門，出神了幾秒，又淡淡地說了句：“他不會再回來了。”

    葉泠聽著溫徵羽這飄飄幽幽的語氣，忽然覺得，這大小姐真不是沒脾氣的人。她敢說，溫時熠要是回來，溫徵羽絕對不會放過他。不僅僅是因為連懷瑾的死，還有溫時熠干的那些事。

    葉泠想勸溫徵羽過去了就過去了，可她勸不出口，有些事永遠都過不去。

    她也很意外，溫徵羽會把這么隱秘的家事對她說。她問溫徵羽：“為什么要告訴我這個？”

    溫徵羽輕聲答了句：“大概是因為你是幫我媽報仇的人吧?！彼f完，繼續(xù)朝自己的小院走去。

    葉泠的心情竟好了不少。這理由，她都不信。她只是和連家人聯(lián)手辦事從溫時熠這里掙錢而已，溫徵羽應(yīng)該清楚這點。

    溫徵羽將心頭的情緒壓下去，邁進自己以前居住的小院中。

    院子收拾得很干凈，廊下還擺著幾株桂花盆景，滿院桂花香。

    她邁步朝正屋走去，走了兩步，想到身后的葉泠，便又頓了頓足，下意識地覺得把人引向自己的臥室不太好。她又再想，這屋子她現(xiàn)在還沒住，不算她的起居臥室，宅子還沒交接，也不算她的宅子，于是繼續(xù)往里去。

    她這院子挺小，踏進院門是兩間小廂房，在舊時，門口的這兩間是給丫環(huán)小廝住的，被她改成了庫房。去年湊錢還債，她庫房里的東西賣得一干二凈。如今靠院門庫房窗戶打開著，里面居然擺上羅漢床等家具弄成了休息室，還擺上了盆栽和擺件，頗有些雅致意味。里面那間庫房依然空蕩蕩的，不過很干凈，連點灰塵都沒有。

    溫徵羽懷疑是她來之前，葉泠剛派人打掃過。

    她看過兩間廂房，便往主人間去。踏進大門，便是正廳，廳里擺著會客的桌椅……

    她看著這些桌椅茶幾便愣住了。

    自己用了二十多年的東西，上面那顏色紋路以及落下的痕跡，她一眼就能認出來。不僅是桌椅，就連當初她賣掉的屏風，也都擺在了原來的位置。她往臥室走去，當初她賣掉的家具又都出現(xiàn)在了原來的位置上。屋子里還多出一架琴臺和古箏。

    十五弦的杭箏，經(jīng)歷歲月沉淀的舊色。

    她的箏，奶奶傳給她的箏。

    溫徵羽走過去，指尖輕輕地在箏弦上拂過，熟悉的弦鳴聲從耳畔滑過，這種音色是新箏所沒有的。她的指尖落在箏上，視線從屋子里的跋步床、羅漢床、梳妝臺、置物柜、茶桌椅子以及花凳上一一掃過。

    這些物件賣出去很容易，賣出去后，通常都會散落到各處，想再買回來，得一件件去找，不僅要耗費相當大的精力，花的價也絕不是當初賣出去的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