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準(zhǔn)是他死前，最后的錯(cuò)覺。

    小鱖是一條鱖魚，自稱斑衣鱖婆，自從有記憶起，下半身及尾巴就有些不好使，在蓮花池里游來游去，特別費(fèi)力，蓮花池中所有生物都覺得那一定是一條垂老的鱖魚，不少年輕雄魚對(duì)她不屑一顧，直到斑衣鱖婆一日終于化成了人形。

    她雙腿走路依舊是有些不方便，還帶了斑斑駁駁的紋絡(luò)，蓮花池旁是一片紫竹林，大得很，風(fēng)吹竹葉颯颯作響，冷得很，她身無寸縷，只得窩在蓮花池旁，扯一片葉子暫且裹裹身。

    池中魚蝦紛紛躍起朝她獻(xiàn)著殷勤，斑衣鱖婆決定無視他們，而她確實(shí)是太冷，盤算著要么結(jié)束她好不容易化成的人形，再變成一條鱖魚回到水池內(nèi)，忽然見了一個(gè)少年，穿過紫竹林朝她走來。

    那個(gè)少年見了她，慌忙將身上長(zhǎng)衫脫了下來給她披上。斑衣鱖婆裹著衣服，覺得熱了許多，便開口向他致謝，并道了自己姓名。

    少年恍然大悟，他的笑容有點(diǎn)憨，斑衣鱖婆不知怎地，心中忽然冒出傻蛋兩個(gè)字來。

    “你原來就是那條鱖魚，我比你先化形，我是條金魚，你叫我靈感吧?！?/br>
    第83章 送菩薩

    那小白龍見靈感大王一頭扎下通天河去，便是也跟隨了下去，魚妖游得飛快，而通天河內(nèi)被三昧真火燒死的水族不計(jì)其數(shù)，皆是被那魚妖背負(fù)了去，或馱在背上，或夾在鰭下，遠(yuǎn)遠(yuǎn)望去，便是匯聚成了巨大的黑色影子，游向通天河底的宮殿。

    或許是同為水族，或許也真是別人笑他心底太軟，小白龍忽然停住了，他在通天河中停留了那么片刻，掉頭游回岸上去，*地躍出水面，就看到猴子懷中躺著他的那個(gè)因緣，一動(dòng)不動(dòng)。

    小白龍靠近紅孩兒時(shí)再也感受不到昔日三昧真火透過他掌心散發(fā)出的暖意來，他在水面上接住的還是維持著成人體型的紅孩兒，如今又恢復(fù)到了小孩模樣，手指蜷曲，揪著胸前的衣服，滿臉痛苦。

    猴子也手足無措，三藏卻聞了聞那流出來的清水，當(dāng)日在五莊觀，觀音手揚(yáng)柳枝，所揮灑出的水也是帶了這蓮花甘露氣息，紅孩兒三昧真火勢(shì)不可擋，或許只有觀音那甘露水才能克住他，正要喊了猴子去南海走一遭，忽然見得八戒匆匆駕云趕來，身后便是那大慈大悲救世觀世音，還跟了個(gè)模樣有些熟悉的白發(fā)老者。

    猴子開口先喊了菩薩，又喊老君你怎來了，那老者正是三十三離恨天上的太上老君，如今也有些火急火燎，落了云，便一手去扶起紅孩兒，口中說道：“我還道今日為何火也燒不旺，后來竟是越來越弱，這普天下克我這三昧真火的便只有南海蓮花池中甘露水，原來竟是這般！”

    老君手掌一翻，掌心便燃起他那三昧真火，但紅孩兒口中嗆了魚妖噴出的那甘露水，不得方便，只好先讓那口甘露水被吸出來，再按了火進(jìn)去。小白龍印的是水象，那口甘露水與他倒有進(jìn)益，紅孩兒慢慢咽了三昧真火，臉色也是好轉(zhuǎn)了許多。

    要知這昔日鐵扇公主一逃，原本只存于煉丹爐下的三昧真火缺了半分，落入一個(gè)妖怪體內(nèi)，至此雙種根源，一根生則雙生，一根滅則雙滅，太上老君煉丹正忙，若滅了火，他這一爐丹可算是前功盡棄，慌忙救了紅孩兒體內(nèi)的火，又辭別了觀音和三藏，回到他三十三離恨天上去。

    猴子拉扯了小白龍一把：“小師弟，那魚妖如何了？”

    小白龍視線還停留在紅孩兒臉上，聽他突然一問，茫然地抬了頭，卻也是內(nèi)心有些疲倦，回答道：“他通天河水眷老弱已死，回去處理了。”便不愿抬頭再管理此事，專心看那紅孩兒。

    猴子倒是沒有想到三昧真火威力如此巨大，只是在水面上吹上那么一片火，就燒的底下水妖盡數(shù)死亡，他昔日雖說是不吃人rou，但也與四海五山妖怪斗過，唯有不打老弱，如今惻隱心也是犯了，看向三藏。

    三藏念了聲阿彌陀佛，直接問向觀音：“可是菩薩地方逃出來的魚？”

    觀音首回與三藏解釋時(shí)，少不了還要遮遮掩掩，說幾個(gè)借口，如今便是直說了：“他本是我蓮花池里養(yǎng)大的金魚，南海靈氣所養(yǎng)，或聆聽經(jīng)文，修成手段。那一柄九瓣銅錘，乃是一枝未開的菡萏，被他運(yùn)煉成兵。不知是那一日，海潮泛漲，走到此間。他本是靈智未開，受此處妖怪訓(xùn)導(dǎo)，才變成了吃人的妖怪。”

    他話音剛落，便從袖子中便出了一只竹籃，扔擲了通天河中去。那竹籃泛著金光，竟是迅速地沉了下去，觀音閉目，口中念念有詞，不多時(shí)，竹籃重新飄回到河面上，回到他手中。觀音低頭一看，卻發(fā)現(xiàn)了籃子內(nèi)有兩條魚，一條乃是從他南海處逃出的金魚，另一條卻是斑紋鱖魚。

    觀音掐指一算，心中已有計(jì)較，三藏見他收了魚妖，卻仍是追問道：“魚妖已收，不知那些死去的童年童女祭品，菩薩要怎等處理？”

    觀音念了聲阿彌陀佛。

    生死輪回，人食魚蝦，魚蝦化妖，妖怪食人，如今的三藏也好，曾經(jīng)的金蟬子也好，法力能除妖，能超度妖，卻不能破除的了輪回，金蟬子不愿凡人受盡妖怪折磨，一心念于除妖，立志除盡天下作惡妖怪，超度他們靈魂，卻不知妖怪為何為妖，他們心中怨恨又來自于何處。佛子恐他入歧途，領(lǐng)悟不了佛理，便讓他置身于輪回之中，但輪回也改不了曾經(jīng)金蟬子，如今三藏心中的汲汲念頭。

    “三藏，因果皆有輪回，他們今生緣分已盡，你超度了他們，來世便可重新為人?！?/br>
    觀音柔聲說道。

    那童男童女怨氣積聚在通天河底，若是假以時(shí)日，又要凝聚出個(gè)妖怪來。

    三藏默然，他朝觀音拜了拜，便頭也不回走向那通天河，猴子大驚，正要上去攔了他，卻見通天河為他而分開，波浪朝著兩岸滾滾而去，底下水府粉身碎骨，露出累積骸骨來。他口念超度之咒，心中卻念了那因果皆有輪回，那白骨隨之化成了點(diǎn)點(diǎn)金光，聚在了觀世音身側(cè)。

    而這金光和之前喧嘩卻是驚動(dòng)了陳家村的老少，他們還以為那幾個(gè)外來的和尚與妖怪打斗起來，正扛了鋤頭鐮刀要過來插手時(shí)，便看見了半空中的觀世音，寶象凌然，慈眉善目，也不顧泥水，都跪在里面，磕頭禮拜，口中喊著救苦救難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可憐可憐我等，被妖怪吃干凈了骨rou。

    菩薩身形在半空之中，嘴唇微張，聲音卻能到達(dá)了村民耳中：“你等住在通天河邊，吃河中魚蝦不計(jì)其數(shù)，而魚蝦之靈化成妖怪，怨恨之氣不散，便尋上爾等。如今妖怪已被三藏收服超度，隨我前往西方去，爾等骨rou冤魂也是一同隨去，轉(zhuǎn)世為人，望日后切記，萬物皆有生靈，茹素為善。”

    村民怎敢不信，紛紛磕頭，喊著諾諾諾，菩薩在半空中，手持魚籃，捻指微笑，那些金光其中為祭品者，紛紛化作了生前模樣，簇?fù)碓谟^音身側(cè)，與他一起，往西方去了。

    那西方還未消失的祥云后，幽幽落下了菩薩一句勸告，在三藏聽到，卻如同打雷一般，喝在他腦中。

    三藏，命中之事，你不可妄為，有生皆有死，有死又有生，萬物輪回之道，世界存在之理。

    這句話在他腦中反復(fù)言說，似乎要打消他心中涌起的念頭，猴子見他皺著眉，一臉厭煩之色，還以為發(fā)生何事，慌忙問他，三藏壓下心中不愉悅感，又去看那紅孩兒情況如何。

    紅孩兒被吸出了甘露水，又喂了三昧真火，體內(nèi)兩團(tuán)火聚在一起，熊熊燃燒，他手掌又重新溫?zé)崞饋?，不多時(shí)便睜開了眼睛，只是方才變了成人體型，又消耗了大量妖力，如今還有些虛弱，被小白龍攙扶著站了起來，倒有些受寵若驚，對(duì)著小白龍說我自己來便可以。

    小白龍冷冷道要不要扶。

    紅孩兒沉思了約莫眨眼一瞬間，答道：要。

    三藏見他們無礙，正準(zhǔn)備了要渡河，卻見那通天河中忽然鉆出了一個(gè)巨大的老黿，朝他們游來，長(zhǎng)著張滄桑老人臉，口吐人語，與三藏道：“這位便是超度我水族的圣僧？老朽是黿，代代死后化靈，在此處守著我一方水族。我們并非自愿為妖，不少只因年幼就被凡人吃食，剩余殘骸落入河底，化作妖怪，怨氣積累不散，那靈感原本只是一條金魚精，卻因老朽緣故，沾染了妖怪氣息，方才成了妖怪。如今圣僧超度我等怨氣，老朽見他們便是往西方去了，而老朽魂魄不散，愿馱圣僧過河?！?/br>
    三藏默然片刻，忽又問道：“我徒弟火燒你通天河，此怨恨呢？”

    那老黿愕然了片刻，顯然沒有料到三藏會(huì)問的如此直接，忽然笑道：“圣僧多慮了。我等原本精怪，從選擇成為妖怪那刻起，便是做好了不被天道所容的準(zhǔn)備，而那些生來便是怨氣化成的妖怪，他們從怨恨來，又從怨恨去，或許還能拋卻怨恨，輪回做人，而帶來怨恨的凡人，或許要入畜生道，體會(huì)當(dāng)年施加在畜生上的痛苦——世間萬物平等，生生輪回不息，老朽早已悟出這個(gè)道理，圣僧怎還不悟？”

    三藏念了聲阿彌陀佛，道了聲慚愧，猴子扛著棒子，顯然極其不信任這個(gè)自稱是妖怪還不怨恨三藏的老黿，湊在三藏旁嘰嘰咕咕，問他師傅你真要坐那老黿過河？三藏頷首，他率先提了袈/裟，走到老黿背上去。猴子半信半疑，他站在最前，緊盯了老黿的腦袋，隨后幾個(gè)師弟也紛紛踩上了老黿的脊背。

    陳家村村民見了那老黿已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還以為是妖怪，又見那老黿口吐人語，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他們，說道：“老朽魂魄守著通天河，不漲不溢，只要爾等食素，不再吃我子孫，便保你們平安。”村民紛紛應(yīng)了下來，站在河旁，看那三藏一行，踩在老黿背上遠(yuǎn)去，逐漸化成了黑點(diǎn)。

    第84章 角兕

    三藏駕著老黿，那消一日，行過了八百里通天河界，那老黿在河中朝三藏拜了拜，身形悄無聲息沒入通天河中，他們繼續(xù)往西上路，也不知何日是盡頭，又是辭別秋霜，迎來冬日寒風(fēng)連綿不絕。

    三藏這幾日內(nèi)思慮頗重。他向佛，只因從有意識(shí)起，法意教他向佛，而法意教他武功，教他除妖為善，他本意是將這番西游取經(jīng)作為了效仿法意游離除妖經(jīng)歷，卻不料路上所遇妖怪，竟有半數(shù)仿佛為特意安排在此處，不是神仙坐騎，便是菩薩飼養(yǎng)，若真是為了測(cè)驗(yàn)他們佛性，又為何故意這般，傷害無辜凡人性命。

    觀音說那命中注定之事，他雖窺曉天意，卻不可逆天意而為，如此說來，那妖怪下凡是天意，吃人是天意，他所能做的只剩下超度，推動(dòng)那人間世世代代輪回。

    猴子見三藏似乎心事重重，又想那通天河一事，還以為三藏是被老黿那一言有所觸動(dòng)，可能正在領(lǐng)悟某種佛道，他還是不要打擾的為好，這些日子便由他在面前開路，過了一山又是一山，冬日蒼茫大雪后，又是迎來冰消雪融。

    三藏雖說是領(lǐng)了觀音訓(xùn)誡，但心中仍是有所想法，便加快了步伐上路，想著早早結(jié)束這西游取經(jīng)路為好，但又看自己幾位徒弟，昔日說是妖怪而不愿他們追隨，如今看來也是各有各的優(yōu)點(diǎn)，各有各的苦衷，想著世間妖怪也是多為此類，有吃人的妖怪，也有因人而怨氣不散的妖怪，他真要糾結(jié)起來，必要說上幾百個(gè)前世，一同拎到閻王殿里去追尋，才能了解一段孽緣，便又兩種觀念在腦中交戰(zhàn)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