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天(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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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就在前面?!?/br> 少年往前跑了兩步,樹叢因?yàn)樗膭?dòng)作分開后聚攏,葉子甩開露水晃出殘影。 阿為跟著面前的人指向的方向看去,看到薄霧籠罩的山林里有排紅色的廊柱。 “原來我奶奶說的是真的,以前這里真的有一座廟?!?/br> 那少年轉(zhuǎn)過頭,對(duì)阿為這樣說道。 阿為一眼望了過去,看到迷蒙的霧氣里,寺院的青色殘?jiān)?。她比一般人看得還要更遠(yuǎn),看得清方圓百里,這片位于城市邊緣的荒地尚未開墾,連著山和已被填埋的水。 五十年前,水源因?yàn)閼?zhàn)事污染了大半,村人舉家搬遷。 陳家村的舊址雜草叢生。 人跡罕至,一年四季都有霧氣,房舍的斷壁掩在草木之中,偶有蛇蟲,少年走得非常小心。 他用樹枝掰開草叢,“奶奶讓我上山給佛祖上道香,告訴佛祖過幾天這里就要被推掉蓋新房了?;▓@小區(qū),聽說還有別墅,是有錢人住的地方。” 轉(zhuǎn)過頭問阿為,“客人您呢,來我們鎮(zhèn)上,其他景點(diǎn)都玩過了嗎,怎么想到跟我一起上后山看看?” 阿為的視線穿過眼前的草叢,穿過寺院,穿過寺院后的巨大神木,落在水池里周身赤裸的陳權(quán)身上。 她說,“……探望故人?!?/br> 少年跟著她往殘?jiān)较蚩?,滿眼的水汽迷蒙,左側(cè)稍近處立有墳頭。 他想出聲詢問,只聽草木間一聲滋啦的輕響,一只帶有淺色條紋的黑蛇躥了出來。 “啊?!” 少年拿著樹枝慌亂地?fù)]舞,尖叫著往后退。 阿為上前,一手握住他的手臂,令樹枝停在原地不動(dòng),她說,“是小頭蛇,沒有毒的。” 深褐色的小蛇從樹枝的縫隙里鉆過,長尾藏進(jìn)草叢里,很快消失不見。 少年擦拭汗水,拿著樹枝走在阿為旁邊,步子邁得小了很多。 泥地濕滑,石頭上有苔蘚,他們往上走,走得更近一些,站到了佛堂的遺址前面。 炮火炸毀房屋,剛好留有佛像保存完好,落葉和雜草似乎被人清理過,大殿顯得很干凈。 “香火還沒斷吶,”少年上前,走到香爐旁邊,那里有個(gè)破舊的拜墊。 “看來之前有人來過?!?/br> 他拿出貢品和香火,給佛祖叩頭,口中念念有詞。 “……政府下令要推……佛祖不要怪罪……” “……保佑奶奶長命百歲……保佑我可以考上小玲姐那所高中……” 少年睜開眼睛,仰頭看著開裂的佛像,石頭上的苔蘚好像花紋,從下往上蔓延到胸前的手掌之上,薄薄的一層。 “需要我等你一起下山嗎?”他站起身問阿為。 阿為搖頭。 “我再留會(huì)?!?/br> 她也看著佛像。 風(fēng)吹了起來,迷霧又濃了幾分。少年的聲音慢慢遠(yuǎn)去,她聽到露水落在泥里的聲音。 開花的聲音。 阿為坐在拜墊上,一點(diǎn)點(diǎn)被霧氣包裹,幾近入定,閉眼感知到陳權(quán)走了過來。 他走到佛堂上,拿著掃帚掃清落葉和灰塵,從后往前,掃到佛像下面。 最終繞到阿為的身前。 阿為起身,她站得不穩(wěn),踉蹌著跌倒,落到一個(gè)溫?zé)岬膽驯Ю铩?/br> 他剛剛在池中洗過澡,臉上無汗,尚且干爽。僧衣洗得泛白,染著極濃的檀香味道。 阿為抱住他的身體。 “回來了?!标悪?quán)說。 “嗯?!卑榘杨^埋在他懷里,小聲地應(yīng)著。 他們貼得緊,不一會(huì)兒他就又開始發(fā)汗,阿為吻他,從僧衣下擺探進(jìn)大腿,蹭著他的皮膚。 陳權(quán)發(fā)出一聲嘆息。 他把阿為抱了起來,從大殿里走出,走到寺院后面的水池邊,他在那里蓋了一間新的茅舍。 房子很小,只擺了一張床,也沒有門。 阿為臥在床上。 陳權(quán)從后面攬住她,他們?cè)诖采响o默地接吻。 阿為和他說起她這些年行走時(shí)遇到的事兒。 “大清亡了,民國,戰(zhàn)亂的幾年,到處都是怨靈……” “很奇怪,易子而食的時(shí)代,邪祟卻是灰色的,它們自愿受渡……” “是想投個(gè)好胎吧?!标悪?quán)把頭埋在她的脖頸間,握著她的手把玩。 “我也這么覺得?!?/br> “你知道嗎,后來建國了,洪水治好,糧食也夠,但邪祟反而越來越陰邪。” “有戶人家一連生了三個(gè)女兒,每一次都把嬰兒投在同一口井里,女嬰吃掉自己的jiejie,化了形,吃掉了自己的父母……” “還有一次,一對(duì)夫妻吵架,男人失手把女人殺了,在浴缸里割開尸體……” “又有一次……” Hàīτànɡshūωū(海棠書屋).COм懷里的男人漸漸睡了。 他的身體比以前更輕了,臉色蒼白到透明,睡顏也并不安穩(wěn),緊緊蹙著眉頭。 阿為親吻他的額頭,發(fā)現(xiàn)他突然醒了,伸出手撫摸阿為的臉頰。 阿為貼上他的手掌,聽到他說,“想吃桃子。” 阿為說“好”。 她起身去找,后山的另一側(cè)是片果園,鎮(zhèn)上的居民愛種香蕉,桃子并不多見,終于在日落前趕回了寺院。 山間的霧越來越濃了。 微風(fēng)停下,樹葉的窸窣消失,一時(shí)間非常非常安靜。 她走路無聲,越來越靠近那間樹下的茅舍,看到陳權(quán)坐在床頭,盤著雙腿,坐成往日打坐的慣常姿態(tài)。 什么聲音也沒有,只聽到池水被石子砸出波浪,很輕的一聲咚。 陳權(quán)突然燃了起來。 大火連著茅屋一起燒了個(gè)干凈,很快霧氣聚攏,烏云降下一小片雨。 余燼里只有一顆金色的舍利子。 阿為邁開僵硬的步子,捧住那顆舍利子,手被灼傷,燙得滴血。 她一碰,那舍利子由金變黑,突然成了一只黑色的小蛇,越來越粗,越來越大,纏到了阿為身上。 “他為什么不能圓寂?” 阿為的嘴唇發(fā)白,捏著蛇身問。 蛇從她的手心滑走。 【心中無佛,功德寂滅……不得超生!】 阿為提起長衫,跟著那條蛇往佛堂里走。 她往下走,走到暗門里,看到門外的諦聽,混沌的空間里,她有無邊法力,一揮手,就捉住了蛇的尾巴。 “你要把他墮入極惡道是嗎?” 【松手!】 虛空里出現(xiàn)一只泛著金光的巨手,它握住阿為的手臂和身體,碾壓之力似有萬鈞。她被壓得變形,卻依然沒有松手。 有火在她和蛇身接觸的地方燃起,從她的右手手掌燒到小臂,巖漿一樣guntang,灼得她見到血rou白骨,淋漓著炸裂開來。 【松手,阿為!】 火燒到阿為的上臂。劇烈的疼痛里,她發(fā)著冷汗,沉默地和空中的佛陀對(duì)視。 她像是對(duì)祂說,又像是對(duì)自己說一樣,喃喃地重復(fù)著同一句話。 “我要找到他?!?/br> 巖漿和烈火一次又一次地?zé)难趺炊剂鞑桓?,不斷重新著再生出新rou,又一次次被燒得血rou模糊。那火由金變紅,紅得似血似朱砂,在沉默和混沌的不知多久的時(shí)光里,終于凝成了一片黑色的暗紋。佛經(jīng)一樣的紋身。 “……如是等火,熾然不息……” 她一遍又一遍地念著他教給她的佛經(jīng)。 把左手貼在胸前,阿為閉上眼睛。 她想。 我會(huì)找到你。 我一定會(huì)找到你。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