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現在為止，事情進行得很順利，太過順利了，明明還有很大的不確定因素在那里不上不下地懸著，可一切好似都向著卜辛希望的方向發(fā)展，這固然很好，但這種順利總讓卜辛有種不踏實的感覺。

    好像要發(fā)生什么他不希望發(fā)生的事情了，這種直覺尤其地強烈。

    卜辛決定要出去走一趟。

    而卜辛這具身體已經用到極限，眼下是沒有辦法再使用異能了，他想去看看，就只能用人力半自動的方式去——騎自行車。

    嗯，雖然騎自行車確實是種辦法，不過眼下情況特殊，那些外出戰(zhàn)斗的人需要盡可能地武裝自己，自行車就算是很厲害的坐騎了，游樂園里的剩下的自行車也沒有幾輛，多數都是因為不好騎或者不能騎才被丟下的，卜辛要想成為自行車騎士，自己還要先會修車，幸好這也難不倒他，拆了一輛補另一輛，沒有螺絲刀就用硬幣，硬幣插不進螺絲的槽就用手指甲硬擰，反正搗鼓一會總是能行的，卜辛擰得滿身大汗，終于算是勉強湊出了一輛自行車。

    前往海妖群落的路說遠不算遠，說近也不近，卜辛是要騎一陣子了，這一路指不定會遇上什么，只是海妖傷兵還好說，畢竟是敵對陣營，只要忽視并快速離開就行，于公于私都合理，若要遇上己方的傷員……著實有點尷尬。

    雖然這并不在實踐任務的任務范圍里，但卜辛也許真的有點辦法來處理這些人的問題，只是這些人不在卜辛心中列表的第一順位上，第二第三也都不是。

    喜愛這東西并不如它看上去的那樣美好，它既能讓人變得格外慷慨，也能讓人吝嗇得可怕，但這是正?，F象，他很清楚這點，所以現在的卜辛可以只在乎周吾，所有人都要向后排一位。

    卜辛心里只想著更快地蹬著車，早點到周吾身邊——他總覺得心慌，好像就要發(fā)生什么事件，他只能更快地前進，無視背后追來的海妖和求救的人，他想要快點再快點，肺部的灼燒感和彌散腥味的口腔毫無警戒意義，只能讓他更為急迫。

    安琪的臉突然出現在他的腦海中，她的眼神……她看向夏赫的眼神，讓卜辛莫名地感覺到了熟悉。

    他以前似乎見過這種眼神，是誰呢……是誰……

    卜辛一邊飛蹬一邊責怪自己那份喜歡，這感情居然晃花了他的火眼金睛，連這種重要的細節(jié)都看漏，同時卜辛還在絞盡腦汁，飛速地檢索所有可能有關的記憶。

    是誰也露出了這樣的眼神，這種樣子、這種神態(tài)……卜辛閉上眼，努力平復心情，他試著感受自己曾經的感覺，他對這種眼神的最顯著的記憶和感覺是……排斥？

    他是因為什么才會排斥這種眼神呢？

    因為越界了。

    越界……越界……沒錯，是越界。

    露出這種眼神的人，一定是混淆了邊界，以為虛假的生活才是自己的真實生活，把自己整個人投進了那些紛亂繁雜的感情糾葛和永無止境的因果輪回中，頭腦不清，神識昏沉，心里滋長的情緒如同頑固的惡疾一般反反復復地發(fā)作，一旦某個被隱藏至深的敏感點被觸動，這病就迅速爆發(fā)，讓人不能解脫。

    是維斯特！

    維斯特看向普席的眼神，與安琪看向夏赫的眼神，這兩者太過相似了，相似到讓卜辛寒毛倒立的程度。

    安琪喜歡著夏赫，這也許可以解釋安琪為什么突然離開游樂園再混入海妖群落，但是……安琪明明有辦法輕松地回去，為什么在這之前她沒有重新回到海妖群落呢？

    在安琪停留在游樂園的這段時間里，她唯一做的事情……似乎就是結識了周吾：她了解了周吾是怎樣的人，知道游樂園的地址和內部構成，還和周吾結下了深厚的魔法啊不友誼。

    也許安琪不是不想對周吾下手？也許只是時機還未到呢？雖然這種可能性本身不大，但不代表這就真的不會成真。

    卜辛一直用這個世界的原住民的標準來衡量安琪，所以他從沒想過太多別的可能性，但如果安琪真的是他的校友，那么卜辛一直以來真的是忽略了太多事情了……

    卜辛一時之間不知該從何處想起，心里亂成一團。

    安琪……如果她真的不屬于這個世界，卜辛本應該是知道的。按照規(guī)定，如果同一個世界有兩個進行任務的學生，為了世界平衡性，需要提前提交申請，交由相關的教授導師進行風險預測，而且人工智能必須提前進行提示，但是卜辛來到這個世界之前沒有進行任何申請，也沒有接受到提示，這么說來，她是作為黑戶出現在這個世界的。

    那么她的目的毫無疑問的，一定是夏赫，她是為了夏赫到這個世界的……

    而夏赫，和周吾是對立的關系。

    意識到這個事實，卜辛恨不得立刻變成蜈蚣精，多伸出幾只腳來蹬車，只怕趕不上保護周吾，現在已經不只是分數的問題了，卜辛不想留給自己遺憾，遺憾這東西實在是過于可怕了，他絕不要變成和維斯特、安琪以及以往的那些越界者一樣的人，這是他的底線。

    海妖群落已經出現在他的視線里，血腥味遙遙地飄過來，他的內臟仿佛都揪緊，只能把一切都用雙腿的交替運動發(fā)泄出來，在還隔著幾條街的時候，原本就很勉強才拼湊出來的自行車終于報廢了。

    卜辛沒有回頭看那輛車一眼，丟開它后就拼命向前跑去，他之所這么急迫，是因為他看見了佇立在高樓中段巨大缺口處那個模糊的身影，毫無疑問，這種有點特殊的體型，是安琪沒錯了。

    她似乎也遙遙地看著卜辛，即使卜辛看不清她的表情，也能感覺到從她那處彌散開來的冷意。

    恍惚間，卜辛心底萌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確實已經來不及了，早就晚了。

    第63章 取膽·十七

    海妖部落的節(jié)節(jié)敗退太過明顯，明顯到所有海妖都開始有了懷疑之心。

    為什么非海妖會提前發(fā)起進攻？海妖的人數更多，為什么卻完全不是游樂園的對手？為什么對方已經打到他們的大本營了，上層的人和高級異能者們還是沒有采取什么緊急行動？

    這些問題太顯眼了，但卻沒有一個人來回答，就像是有人只手遮天一樣。

    不過這也只是看上去而已，安琪還做不到那個程度，雖然已經是第二次到這個世界經歷這一切了，但是她現在僅僅只是這個世界的一員而已，沒有人工智能的輔助，也沒有機體修復能力，她所做的不過是在一切的背后推了一把，促使著一切都向著她希望的那個方向發(fā)展而已。

    海妖群落之所以變成眼下這個樣子，是海妖們自己導致的。高層的海妖內部過于分裂，所以到了這種時候，沒有誰敢當那個出頭鳥，就算作為首領的夏赫打算出面想要做些什么，也缺乏有力的支援——不知為何，海妖群落比上一世更加松散了，安琪想要自戀地認為這是因為自己前段時間沒有陪在夏赫身邊的原因，不過這種想法想想也就罷了，應該是因為這次她的選擇變了，所以事情的走向也隨之改變了，這樣也好，她不需要費多少力氣，便能打開海妖群落的防衛(wèi)設施，這樣一來，來自游樂園的人們就能順利進入海妖群落。

    殺掉周吾，這種想法她不是沒有過。

    當初，在她剛剛記起夏赫和周吾已經同歸于盡了的時候，她千萬次地希望這個人早早死去，甚至還會產生自己早就已經殺了對方的幻覺，但這個想法隨著后來那些事情的發(fā)生而逐漸變得模糊了，她慢慢地被磨去了爪牙，意志也漸漸渾濁，維持愿望和自我的力氣越來越少，“殺死周吾”這般泄憤般的執(zhí)念已經枯竭死亡，在她心里剩下的，便只有“讓夏赫活著”這一件事了。

    所以安琪打從一開始就沒想著要用特殊的方法除掉周吾，關于這件事，衛(wèi)知闌也說了，周吾和夏赫是陰陽兩極一般的存在，為了讓夏赫繼續(xù)活下去，她也不能讓周吾出事。

    當她說出這個決定時，衛(wèi)知闌似乎還有點失落，不過決定的事情就是決定了，所以她在海妖起義時順勢到了周吾身邊，一切都改變了，她擔心周吾會發(fā)生什么意外……好吧，周吾和夏赫之間存在著一種微妙的平衡，只要其中一者安全，另一者也絕對不會出事，其實安琪只要在夏赫身邊確保夏赫的安全就好了。

    但是她害怕這么做。

    自從再次來到這個世界之后，安琪害怕的事情就變多了，這件也是其中之一，當然，這并不是說她害怕保護夏赫，她害怕的是那個沉迷于保護夏赫的自己。

    明明安琪一開始是想要再也不見夏赫的，結果還是和他見面了，還和他在一起待了那么久，甚至無法自抑地開始幻想自己和他的未來，這樣子……就像是又要變回上一世的那個無用又拖了后腿的安琪一樣，不，也許會更加糟糕更加惡心。

    她不能長時間地留在夏赫身邊，因為她本身就可能是最致命的危險。

    事實上，安琪的恐懼經常讓她暫時性地失去理智，因過去的痛苦刑罰而殘留在心底的求生欲和千鈞重的私念混亂地在她意識中糾纏，殺戮的沖動和破壞欲常常在她的行為中不為人知地泄漏出來，在卜辛剛剛到達這個世界時，她之所以對卜辛動手，不是因為擔心游樂園被侵入或者擔心自己不敵卜辛，只是因為她無法忍耐這種黑暗的欲念而已，別人看不出來，但她自己清楚得很。

    事實就是如此，安琪知道自己有多危險，所以每當她利用夏赫的信任去做些什么的時候，內心的恐懼就會成倍放大：夏赫居然這么相信她啊，如果某一天她徹底失去了自制力的同時卻又保持了理智，那她會對夏赫做出怎樣可怕的事情……

    雖然現在事情還沒有發(fā)揮在那到那種地步，而且就算安琪真的變成那個樣子，衛(wèi)知闌也不會坐視不管，說不定還有解決的辦法，但這在現階段來說近乎臆想的恐懼，但也足夠安琪感到心慌了。

    她的膽好像被什么不知名的妖怪竊取，便再也經不起恐懼和害怕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