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孟哲略抬起頭，似乎聽出了趙飛鴻話中之意，透過光禿禿的樹杈看著支離破碎的灰色天空，忽然道：“師父?！?/br>
    短暫的沉默后，趙飛鴻眉毛動了動，說：“怎么？”

    游孟哲低頭繼續(xù)刨他的鞭炮，問：“你從前是不是喜歡我娘？”

    趙飛鴻沒有回答，游孟哲道：“是吧，你不說話就是了。我當(dāng)你默認(rèn)了哦。”

    趙飛鴻：“……”

    游孟哲忽然起身，說：“要么咱們來雙修罷，遂了你從前心愿，你把我當(dāng)我娘就成……”

    趙飛鴻：“胡說八道什么！”

    游孟哲：“來嘛，師父，徒兒知道你這些年里定是……”

    趙飛鴻抬手擋，游孟哲湊到石桌前去抓，趙飛鴻滿臉通紅，怒道：“放肆！原道你這些時日有點(diǎn)長進(jìn)，不料還是滿肚子齷齪心思……”

    游孟哲：“食色性也，這怎么叫齷齪心思呢？哎師父別跑，師父！當(dāng)心！”

    趙飛鴻躲讓不及，竟是在地上摔了一跤，游孟哲捧腹大笑，見趙飛鴻竟也有這狼狽時候，瀟灑一拂袖道：“逗你玩的?！?/br>
    趙飛鴻：“……”

    游孟哲坐回凳上，自顧自吃菜，趙飛鴻吁了口氣才坐下來，說：“孟哲?！?/br>
    “嗯？”游孟哲嘴巴塞得滿滿的，抬頭看趙飛鴻。

    趙飛鴻斟酒，師徒二人碰杯，亭外小雪飄揚(yáng)，江南終于下雪了，到處都是瑣碎的雪屑飛來卷起，在微風(fēng)里蕩漾。

    “這亭名喚江山亭?！壁w飛鴻說：“而一千二百年前，亭縣還不叫亭縣?！?/br>
    “哦?！庇蚊险苤磊w飛鴻要講古，許多事情都是他從未聽過的，在山上游孤天一直沒說過這些，趙飛鴻知識淵博，游孟哲確實(shí)發(fā)自內(nèi)心地欽佩他。

    趙飛鴻喝了酒，又給二人斟上，說：“先有江山亭，后有亭縣，千余年前外族入侵，中原大地，異族與我族人分南北而治……”

    游孟哲道：“我知道，史稱南北分治，眉山，玉衡山以北是匈奴人的地盤，江南連著云夢八州，東海諸郡劃歸南方?！边@段歷史游孟哲也是最近才在趙飛鴻的藏書上讀到，但仍記得十分清楚。

    趙飛鴻欣然道：“當(dāng)時匈奴集結(jié)大軍南侵，轉(zhuǎn)戰(zhàn)江州，江南，殺進(jìn)蘆縣，大肆屠戮，有一名大俠，率領(lǐng)江南一地的武林正道起兵反抗守城，最終等來了江州黑甲軍的救援，成功擊敗匈奴人，把他們趕回玉衡山以北。”

    游孟哲靜靜聽著，趙飛鴻又道：“那位大俠身中六箭，卻毅然不下前線，匈奴退后，方失血過多而死，百姓將他葬在這蘆山上，又修江山亭以紀(jì)念他的生平功績，此處遂得名亭縣?！?/br>
    “嗯?！庇蚊险芴ь^，無數(shù)寒鴉掠過蒼白天空，不知何處是埋骨之地，白云蒼狗，冉冉千載，或已托體山阿。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壁w飛鴻道。

    游孟哲沒有再說話，心里有點(diǎn)觸動。

    大俠！

    飯后游孟哲一路跟著趙飛鴻回家，忽然覺得大俠也沒什么稀奇的，平時就做做好事，幫幫鄰居，偶爾剿滅個把yin魔邪教……不對，魔教以前不也常做好事么？游孤天也有點(diǎn)大俠風(fēng)范啊。

    大俠都是尋常人，既是尋常人，多半就有弱點(diǎn)，得找到弱點(diǎn)予以突破。

    游孟哲嘆了口氣。

    “怎么了？”趙飛鴻自認(rèn)識這小滑頭以來，還是頭一次聽到他嘆氣。

    游孟哲道：“想我娘?！?/br>
    趙飛鴻淡淡道：“我也想她。”

    游孟哲未料趙飛鴻這么配合，片刻后問道：“你喜歡她什么？”

    趙飛鴻搖了搖頭，于蘆橋上負(fù)手而立，哂道：“說不清楚?！?/br>
    游孟哲站在他身邊，一大一小，與其說是師徒，更像是父子，趙飛鴻像在緬懷亡妻，而游孟哲像在懷念亡母。

    游孤天很少向他提及此事，時而說到，頂多也是淡淡一句帶過，游孟哲紅了眼眶，抱著趙飛鴻的腰，伏在他背后。

    有種父親的氣味，他比游孤天更像個稱職的爹。

    靜了片刻，游孟哲的手順著趙飛鴻的腰朝下摸。

    趙飛鴻：“……”

    “娘……”游孟哲哽咽道。

    趙飛鴻尷尬咳了聲，拉開他的手，隨口道：“孟哲，以后你也會有自己的妻兒，七尺男兒頂天立地，總有一天，會成為別人的依賴。你娘知道了，在天上也定會大為欣慰?！?/br>
    二人沿著蘆橋回縣內(nèi)，游孟哲懶懶道：“我可不想娶妻生子?！?/br>
    “那是因?yàn)槟憔毜墓Ψ蚴寝D(zhuǎn)陽真經(jīng)?！壁w飛鴻道：“所以對女子心生畏懼，待散去全身功力后便無妨?！?/br>
    游孟哲嘴角抽搐道：“不要散好罷?！?/br>
    趙飛鴻道：“年后開春便帶你上京，遠(yuǎn)山精通經(jīng)脈之理，以針石調(diào)助，能散你轉(zhuǎn)陽功，不定還能保住體內(nèi)真氣?！?/br>
    游孟哲：“那一個弄不好……萬一全散了呢？”

    趙飛鴻說：“那就從頭開始，為師手把手教你，再練就是了，又有何難？”

    游孟哲頗有點(diǎn)不情愿，但多說了也是沒用，只得先放到一旁，反正來日方長，總有辦法。

    到處都是鞭炮響，回到家中掌燈，趙飛鴻煮了米糊出來，以刷子調(diào)了調(diào)，游孟哲踩在椅子，將對聯(lián)貼在門邊。

    “當(dāng)心，站穩(wěn)了?！壁w飛鴻抱著游孟哲的腰。

    游孟哲：“歪了么？”

    趙飛鴻道：“正好。”

    春聯(lián)，福字，招財進(jìn)寶，倒春倒福貼上，冷冷清清的院子里倏然就熱鬧了起來，游孟哲看著紅意盎然的小宅院，心里有種奇異的感覺。那是在玉衡山上從未有過的，暖暖的小家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