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陶九思拎著兩個大食盒，外加昨晚收拾好的衣服和筆，照例早早去了書齋。

    衛(wèi)負雪自然也早就坐在書桌前讀書，陶九思每回踏進書齋，見到這一幕，心中都是既感慨又高興。

    奇的是，不知今天吹得是那陣風，衛(wèi)容與居然也出現(xiàn)在這小小的書齋，正坐在衛(wèi)負雪旁邊，托著腮幫子打瞌睡。

    或許是聽到有人進來，衛(wèi)容與從睡夢中猛地驚醒，迷迷糊糊的向門口望去，見到是朝思暮想的九思哥哥進了門，瞬時來了精神，眉開眼笑道：“九思哥哥你來了！”

    衛(wèi)負雪聽見這稱呼，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

    陶九思將手上的東西交給桂嬤嬤，低聲交待了幾句，又看了眼衛(wèi)負雪，見他精神大好，心下略定，才問道：“二殿下怎么在此處？”

    衛(wèi)容與擺弄著手指，忽然神情就有些不自然：“我，我告訴母妃想歇一天，她幫我告假了。今天我想和大哥一起上課?！?/br>
    衛(wèi)負雪聞言，小聲說了句：“胡鬧。”

    陶九思忖道，這方宗奇到底是有多古板，能讓好脾氣的衛(wèi)容與都要變著法不上課。

    轉(zhuǎn)念一想，眼下他們兄弟二人若能多多親近，對衛(wèi)容與也是一樁好事，便道：“也好，二殿下如果沒什么事，今日就在這里吧。”

    衛(wèi)容與一喜，繼而自顧自言道：“九思哥哥，你又好久沒來看我了?！?/br>
    陶九思見他一臉落寞，總不好說我是故意避著你，思來想去只好解釋道：“前段時間生病了，怕過了病氣給殿下?！?/br>
    衛(wèi)容與一聽，面色大變，拉著陶九思左看右看，緊張道：“什么??？怎么回事？我這就傳太醫(yī)來給你看看?！?/br>
    陶九思還沒回話，衛(wèi)負雪卻合了書，不悅的呵斥道：“容與你若是來上課的，就少耍這些把式！再廢話便滾回自己的書齋?！?/br>
    衛(wèi)負雪本就是一副冰冷模樣，一旦生氣，更是讓人不寒而栗，這下可把衛(wèi)容與嚇壞了，不知道大哥為什么忽然對自己如此兇巴巴。

    衛(wèi)容與縮縮脖子，本來不欲反駁，可瞥見坐在一旁的陶九思，還是壯著膽子回道：“我是擔心九思哥哥，大哥這么生氣作甚？”

    衛(wèi)負雪勾起嘴角，似笑非笑的看著衛(wèi)容與，一雙冷漠的眼睛好似兩把剔透的冰刀，要把眼前的人刺個對穿。

    正要發(fā)作，陶九思卻伸出手，按按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陶九思悠然道：“二殿下好意，九思怎好拒絕，便叫太醫(yī)來瞧上一瞧?！?/br>
    衛(wèi)負雪一臉驚詫的望著陶九思，心想先生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不過倒也沒說什么，他想陶先生總不至于害自己。

    衛(wèi)容與叫來身邊內(nèi)侍，安排他去太醫(yī)院傳話。不多時，太醫(yī)院院首張?zhí)t(yī)就滿頭大汗的到了。太醫(yī)院那邊聽說是二皇子傳喚，院首當仁不讓，立刻收拾東西馬不停地親自來了。

    衛(wèi)容與一見張?zhí)t(yī)進了門，也不管人家那一腦門子的汗，叫道：“張?zhí)t(yī)，快來快來?！?/br>
    張?zhí)t(yī)氣喘吁吁的走過去，邊觀察衛(wèi)容與臉色，邊急切道：“二殿下是哪里不利落？”

    衛(wèi)容與搖搖頭：“不是我，我傳你來是給陶先生看病?！?/br>
    張?zhí)t(yī)擦把汗，心想陶先生是哪根蔥，需要勞動他的大駕，但是二皇子吩咐，也只好耐著性子準備望聞問切一番。

    張?zhí)t(yī)道：“那么請問陶先生最近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陶九思卻道：“我神奇氣爽，并無哪里不舒服。張?zhí)t(yī)不妨給大皇子號號脈？”

    張?zhí)t(yī)一聽，笑話，除了皇上貴妃，外加二皇子，誰還能使喚我？大皇子這個不成器的，我若親自出手，豈不是自折身價。

    陶九思見張?zhí)t(yī)半天也不作答，在下首猶猶豫豫，不知想些什么，一拍桌子，冷笑道：“張?zhí)t(yī)，大皇子再不得寵，也是陛下的家務事。天子血脈，還輪不到你這個做臣子的怠慢！怎么？堂堂皇子還配不上張?zhí)t(yī)的藝術(shù)？他日陛下傳你看病，你也要如此托大嗎？”

    這么大一頂帽子扣下來，陶九思又聲色俱厲，頗為嚴肅，張?zhí)t(yī)嚇得雙腿一軟，忙道：“大殿下，臣萬萬沒有這個意思！”

    衛(wèi)負雪不動聲色的看著，原來一向溫柔的書呆子，還有這么強勢的一面，而且此番變臉，還是為了他。

    張?zhí)t(yī)見大皇子神色淡然的看著他，半響未置一詞，心道倘若這陶九思真去圣上面前添油加醋的告一狀，自己未必吃得消，反正來都來了，搭個脈也不費事，便上前幾步，溫言道：“大殿下，可允許臣替您搭個脈？”

    衛(wèi)負雪緩緩伸出手。十六年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替他瞧病。平時小傷小痛都是自己忍忍，偶爾被欺負的皮開rou綻，也只有桂嬤嬤給自己上藥。原以為這世間，不會有人關(guān)心自己，他只能先做一株頑強的小草，再慢慢的強大成一片草原，可自從陶九思來到他的生活，才知道被人照顧、被人關(guān)心，被人悉心教導，原來是一件這么幸福的事。

    兀自沉思間，張?zhí)t(yī)已經(jīng)號完脈：“大皇子只是身子骨有些虛弱，沒什么大礙，臣開點補藥，吃上幾月便好。”

    陶九思頷首，張?zhí)t(yī)提筆迅速寫了張方子，遞給衛(wèi)負雪道：“臣這個是補中益氣的方子，殿下早晚各喝一副，不出三月，身子骨就能強健起來?！?/br>
    一般太醫(yī)給宮中貴人看了病，只會每日煎好藥送來，張?zhí)t(yī)卻讓衛(wèi)負雪自己照方抓藥，擺明了心中還是瞧不起這衛(wèi)國的大殿下。

    陶九思不欲逼張?zhí)t(yī)太急，伸手拿過方子，瀏覽一遍，道：“多謝張?zhí)t(yī)”，接著揣在袖中，對衛(wèi)負雪道：“殿下不必擔心，我替你抓藥?！?/br>
    衛(wèi)負雪點點頭，陶九思又道：“二殿下讓張?zhí)t(yī)告退吧，咱們還要上課?！?/br>
    衛(wèi)容與早在旁邊看傻眼，被陶九思一點名，猛然一驚，才恢復二殿下的高貴氣度，道：“張?zhí)t(yī)辛苦了，先退下吧?！?/br>
    張?zhí)t(yī)走后，陶九思卻不忙著上課，而是讓桂嬤嬤將食盒中的清粥小菜溫一溫，擺在書桌之上。

    陶九思：“大殿下早飯大概沒吃飽，先吃飽肚子，咱們再開始上課。”

    衛(wèi)負雪望著滿滿一桌小菜，還有面前那碗冒著熱氣的小米粥，人生第一次，有些熱淚盈眶的感覺。

    二話沒說，拿起筷子就開始默默吃飯。

    衛(wèi)容與坐在一旁，心情時起時落，等到陶九思讓大哥先吃飯再上課的時候，不由心想，九思哥哥對大哥怎么這么好，對我卻是那樣的不近人情。

    踟躕半響，懨懨道：“九思哥哥，你對大哥真好?！?/br>
    陶九思見衛(wèi)容與一臉了無生趣的樣子，笑道：“二殿下餓嗎？”

    衛(wèi)容與一聽，立馬興奮的點點頭，道：“餓！我早上也沒吃飯！”

    陶九思摸摸衛(wèi)容與毛絨絨的后腦勺，道：“桂嬤嬤也給二殿下盛一碗?！?/br>
    衛(wèi)容與接過碗，雙眼放光，一掃方才的不愉快，連忙端著喝了一大口，道：“好喝！莫非是九思哥哥親手做的吧？”

    陶九思有意逗他開心，答道：“對啊，正是我親手做的。這鍋小米粥，足足熬了兩個時辰，怎么樣是不是又香又軟糯？”

    衛(wèi)容與：“嬤嬤，我還要喝兩碗！”

    衛(wèi)負雪：“......”

    其實，衛(wèi)容與早上是吃了飯的，而且想到今天要去見陶九思，心里高興，還比平日多吃了不少。眼下又在衛(wèi)負雪這里，喝了三碗粥，吃了一盤小菜，啃了半張餅，撐到一張嘴就要吐了，才不舍的放下筷子。

    結(jié)果可想而知，衛(wèi)容與整個上午都腹脹難當，直冒冷汗，別提聽課了，坐都坐不直，最后還哇的一聲吐了。陶九思見狀，將隨行的宮女太監(jiān)叫進屋內(nèi)，眾人一見嚇破了膽，馬上就帶著二皇子回宮。

    回宮后又吐了幾回，直到胃里空了才消停，杜貴妃聽了報信，急忙忙趕過來，見兒子虛弱無比的躺在床上心痛不已。

    杜貴妃憋了一口氣，叫來今日隨行伺候的宮女碧空，厲聲問道：“殿下今日吃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碧空伏在地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殿下今日只用了頓早飯，早飯過后一切正常，但，但…”

    杜貴妃瞥她一眼：“快說，少嘰嘰歪歪！”

    碧空：“殿下今日去尋大殿下，不讓奴婢跟進書齋，不知道是不是在那里吃了什么，將殿下吃壞了?！?/br>
    杜貴妃一聽，頓時怒火中燒，吩咐左右去把大皇子叫來。

    “那種人的東西也能吃？”杜貴妃本想氣沖沖將衛(wèi)容與訓斥一頓，可見他臉色煞白，雙唇不見血色，教訓兒子的話到嘴邊，化作了軟綿綿的一句埋怨。

    衛(wèi)容與勉強道：“母妃，不怪大哥，你別叫他來。”

    杜貴妃哼道：“你在他那吃壞，我不管他怪誰？你受的罪，我定從他身上討回來?！?/br>
    衛(wèi)容與還要再勸，杜貴妃卻道：“容與，別說話了，你且歇歇吧，一會等著看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