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撫奶嘴顯然安撫不了沈未晞，特別是沈子契為了不讓吳泠的反常舉動引起懷疑，緊接著一句“我們玩情趣扮演呢，來，叫大姑”，氣得沈未晞把奶嘴拆了個稀巴爛，給吳泠心疼壞了。

    而沈子契原本以為許景行無非也是要說一堆沈明秋這些年對沈mama的死如何愧疚之類的話，他其實不是很想聽，因為他猜得到。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他正琢磨如何向許景行透露今天在基地里頭的事，卻一路跟著許景行，先來到院子里的番茄大棚。

    怎么的？怕口渴嗎？

    他在心里犯嘀咕，又眼看粘在他身上的吳泠一進入大棚又有六親不認的架勢，急忙將他摁坐在小板凳，轉(zhuǎn)身挑了個大個的番茄讓他抱著啃。

    然后等他再一回頭，看著許景行的舉動一怔。

    只見許景行已經(jīng)認真將軍服襯衫前的胸標(biāo)摘下來，暫時擱置到一旁，背梁挺直地看著他，眸底一如既往的堅毅中，浸滿風(fēng)雨。

    “許叔？”沈子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對不起?！眳s見他眉心微蹙，沉聲開口。

    隨后在沈子契震驚的目光中，曲膝跪了下來。

    “許，許叔?。俊?/br>
    沈子契下意識往后退了兩步，實在搞不明白眼下什么情況。

    “你這些年恨的人，其實應(yīng)該是我。”

    許景行說著抬頭，專注看向沈子契，字字清晰道：“我才是害了你母親的人。”

    “……”沈子契神情更加茫然，只是聽對方提起沈mama，心下鈍痛間，脫口問道，“您在說什么？”

    “十二年前，綁匪給你父親打的那個電話，實際上，他不知道。”

    “……”

    沈子契聞言心下一凜，隱約覺得抓住什么，卻還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直到許景行嗓音低沉，帶著艱難但又篤定的澀啞，給他講了一個注定半生活在罪責(zé)中的人，心中深深埋藏見不得一絲光亮的往事。

    ——沈子契一直以為許景行是在成為他爺爺?shù)膮⒅\之后才與沈明秋相識，卻原來，早在許景行還是個愣頭青，才考上軍校那一年，就第一次見到還未滿三十卻已經(jīng)成為軍區(qū)核心研究員的沈明秋，回到母校的一次演講。

    從窮鄉(xiāng)僻壤的小山溝考進國防大學(xué)，許景行看到演講臺上那年紀(jì)輕輕已然學(xué)識淵博，一身儒雅氣息又挺拔俊朗的沈明秋，眼里便再放不下其他。

    自那之后，沈明秋就是他平平仄仄的人生中最崇拜的神祇，也是除了心中最初的堅定信仰之外，讓他咬牙一步步從眾多精英中脫穎而出的獨一無二力量。

    而他原本只盼望自己可以優(yōu)秀如沈明秋，卻沒想到天緣巧合，他正好被分到沈崢嶸身邊，成為了沈崢嶸的參謀之一。

    自然，那時的沈明秋對他毫無印象，他在早已成家的沈明秋面前，也從未流露過絲毫不該有的心思。

    年復(fù)一年間，他能偶爾看著他，可以利用職務(wù)之外的時間近水樓臺地為沈家做些什么，便已非常滿足。

    卻沒料到，這種微妙的平衡，只持續(xù)到沈mama遭遇綁架那一日。

    與沈崢嶸共事多年，許景行當(dāng)然早就對沈明秋的研究院略知一二，他也知道這大千世界，總有人會依靠科學(xué)暫時無法解釋的力量為非作歹，而沈明秋整日廢寢忘食泡在研究院，便是要努力比那一群不法之徒對宇宙未知力量掌握得更加徹底。

    那一日，沈明秋接到緊急任務(wù)匆匆趕去研究院，手機落在餐桌上，當(dāng)許景行看到的時候，正好看到屏幕上不斷顯示的沈mama。

    他接起來，也只是想告知她，沈明秋去了研究院，手機不在身邊。

    結(jié)果對方是綁匪。

    而那次綁架案對外宣稱綁匪的目的是為謀財，包括沈子契也只得知這一說法，但是，那時許景行接起電話，被對方誤當(dāng)作沈明秋，他是知道的，綁匪一定要沈明秋親自到現(xiàn)場才放人，是在針對沈明秋的任務(wù)。

    許景行不曉得沈明秋的具體任務(wù)是什么，可按照沈明秋離開時的表現(xiàn)來看，他可以確定，那必是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

    沈明秋不能離開，他可以幫他解決的。

    這是他掛斷電話后的唯一想法。

    很久之后，他再回想起來，都恨不能一槍崩了當(dāng)時的自己。

    可他當(dāng)時自以為是，想到軍區(qū)的電話都是被監(jiān)控的，這件事瞞不了多久，與其讓沈明秋做抉擇，不如他去將沈mama救出來。

    而也確實，起初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內(nèi)，他與警方埋伏在綁匪所要求的地點周圍，幾乎沒怎么費力便將前來對接的一名綁匪抓獲，隨后又從綁匪口中問出了沈mama的下落，并讓綁匪給其同伙假意發(fā)送了確認消息。

    也因前期太過順利，他在低估綁匪之余，叫來了就在市里讀大學(xué)的沈子契。

    沈未晞不在國內(nèi)，沈崢嶸也在時刻關(guān)注研究院的動向，他想著總要叫上一個沈家的人，也可以在解救沈mama后第一時間安撫她的情緒。

    可就在他內(nèi)心篤定，帶著沈子契趕往現(xiàn)場之時，意外發(fā)生了，本被制服的綁匪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驟然掙脫鐐銬，就在沈子契進去的前一刻，朝沈mama開了槍。

    那一聲槍響，便成為此后十二年，勇冠三軍運籌帷幄的許參謀長，最恐懼的噩夢。

    夢里他每次看到沈子契絕望抱著沈mama的樣子，都猶如烈火焚身，透骨剜心。

    也讓他心中的神邸，再不曾將光芒許給他一寸一毫。

    沈明秋事后沒有罵過他一個字，只在他欲對發(fā)瘋的沈子契解釋之時將他攔下，任由沈子契將滿腔悲慟悉數(shù)發(fā)泄在自己身上，與自己決裂。

    然后，再沒有看過他，與他說過一句話。

    他們在同一片屋檐下呼吸，同一張桌上吃飯，甚至前些日他堅持給他送飯，但是，他在沈明秋眼里，的確，與空氣無異。

    這該是沈明秋對他最大的懲罰。

    或許也不能說懲罰，畢竟，人怎么會與空氣談仇怨。

    “后來你發(fā)生那件事，他幾夜沒有休息，四處都跑遍了，得知還是沒有辦法，一個人去你母親的墓地，坐了一天一夜，不停道歉。”

    “想去看看你，但知道你恨他，就只敢每次沈司令或是你jiejie探視你的時候，在視頻里看你幾眼?！?/br>
    許景行看著此刻神色早已僵硬的沈子契，停頓半晌，又啞聲道：“我其實能猜到，以他的性格，他不對你解釋的原因，怕是在用你對他的恨，變相折磨他自己，他仍舊覺得是他沒有保護好你的母親?！?/br>
    “可確實，都怪我?！?/br>
    許景行說完，看沈子契片刻，見他震驚到未發(fā)一言，嘆口氣，干脆全部說道：“還有一件事?！?/br>
    “你能想象到，他那樣一個不論何時何地都斯文儒雅的男人，如何翻土施肥，一遍遍嚴格打理，親手種出了這番茄棚？”

    “對，”迎著沈子契不可置信的視線，許景行點頭道，“他就是，你爺爺找來的‘專業(yè)人士’。”

    “你現(xiàn)在，還怪他嗎？”

    “……”

    沈子契不知道了。

    他亂極了。

    這些事，都超出了他的想象。

    “我與你說這些，不是想讓你自責(zé)，他一定也不希望，所以你不要多想?！痹S景行自是看出沈子契轟然崩塌的內(nèi)心，沉聲補充道，“只是，你能不能告訴我，今天下午他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們才好想辦法救他出來。”

    “下午，”卻在沈子契沉默之時，另一個已然在睡夢中的軟綿綿聲音含糊接道：“吃爸爸的奶了，嘿。”

    許景行：“……”

    沈子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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