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薄天光穿過半透明的舷窗，投射在冰冷的艦橋地面上。肖恩略微換了個姿勢，碧綠色的瞳孔冷漠的看向監(jiān)測科的倒霉蛋，而后者面色煞白，伊萬甚至看到他背在身后的手指在微微顫抖著。

    肖恩抬起眼皮：“繼續(xù)說?！?/br>
    于是倒霉蛋老老實實的匯報道：“據(jù)我們觀察，太陽1號和2號是不穩(wěn)定性恒星，每隔一段間隔時間，內核活躍度會產(chǎn)生噴發(fā)性增長，我們將這個時間稱之為爆發(fā)點。按推測來看，1號的上一次爆發(fā)點位于八十年前，但由于某種原因，產(chǎn)生的能量波未能被觀測委員會接收?！?/br>
    “爆發(fā)點會對人體產(chǎn)生任何影響嗎？”

    “理論來說，應該沒有，”監(jiān)測員低垂著眼有些猶豫，“但因為我們沒有樣本實驗，所以...具體的結論也不能給您。”

    肖恩挑了挑眉，換了個姿勢：“對精神也沒有影響？”

    “您是說...”

    他垂著眼皮，深泉一般碧綠幽深的雙眸讓人看不清想法：“比如說，讓人變得狂暴，脾氣差之類的。”

    一邊說著，肖恩的視線掃向了門口。

    明晃晃的燈光下，輪廓清秀的年輕人正一臉無聊，又因為沒有什么事情干，只能托著腮數(shù)螞蟻。

    “可能...會有輕微影響?！?/br>
    肖恩收回眼，嘲諷的笑了下：“你們研究人員只會用‘可能’兩個字？”

    倒霉蛋苦著臉：“沒辦法啊，艦長，數(shù)據(jù)收集需要時間，現(xiàn)在我們到這兒才不到一個月，實在是什么研究都沒辦法展開?！?/br>
    男人不耐的“嘖”了聲：“看過‘蜂巢’的研究數(shù)據(jù)了嗎？”

    “看了，”研究員挪了挪腳，不敢直視逆光中的艦長，“三顆恒星的假想雖然荒誕，但確實符合這里的天體狀況?！?/br>
    他想了想，又加上：“不過恒星中生活著生命體這種事......我們大家一致認為可能性不高，有可能是當年的委員會錯誤的記錄了能量體積，也有可能是2號恒星的爆發(fā)點，雖然不知道為什么那么大，但...”

    肖恩懶得聽他長篇大論，直接發(fā)問：“‘蜂巢’中有對爆發(fā)點對人體影響的解釋嗎？”

    研究員搖了搖頭：“沒有，他們估計還沒有趕上爆發(fā)點，就...”

    就全軍覆沒了。

    他沒說完這句話，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接下來，整整三十分鐘里，肖恩在一一的秋后算賬，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苦哈哈的一張臉，活像當年安德烈連輸了300刀之后的表情。

    人群后，伊萬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從他的角度看去，男人疊腿坐在艦長椅中，逆著光看不清面孔，只有金光勾勒出俊美的身形，好像童話故事里拆散公主和王子的大魔王，足夠囂張，囂張到令他砸了咂舌。

    伊萬第一次由衷的覺得，原來做個咸魚的低級艦員也有咸魚的好處。

    ——“加大對安德烈蟲族樣本的研究力度，其他實驗暫且停止。當前首要目標是找到它的寄生原理和治療途徑，以及，可行的擊殺方案，我沒有那么多的m90火炮可以讓你們揮霍?！?/br>
    ——“提高巡邏力度，暫停一切晚9:00后的娛樂活動，注意所有艦員的心理狀態(tài)，一旦有異常，請立即聯(lián)系醫(yī)療室。”

    ——“另外，停止所有探險隊的外派，從現(xiàn)在起封鎖全艦，提高安全等級至3級?！?/br>
    委員會為所有民用艦船制定的標準準則中，安全1級為在港狀態(tài)，2級為普通航行狀態(tài)，3級為著陸戒備狀態(tài)狀態(tài)，4級為高度警戒狀態(tài)，而5級......

    按照伊萬的回憶，自人類擁有跨星系飛行能力以來，安全5級只出現(xiàn)過兩次——一次是突然出現(xiàn)的宇宙史詩級太陽風，另外一次，在那艘飛船向委員會發(fā)出了5級警報信號后就徹底失聯(lián)了，數(shù)百年來，連根渣滓都找不到.

    ——總之，5級代表大家都一起玩完，也不用寫遺書了，反正沒人看得見，就各顧各的吧。

    一想到這種可怕的可能性，伊萬就反射性的想要作嘔。他心情沉重的把手伸進袖子里，摸了摸皮膚上的雞皮疙瘩，砸了咂舌，不經(jīng)意間擰過了頭。

    然后，他睜大了眼睛。

    舷窗外竟然開始下起了雪了。

    雪花很薄，飄蕩在灰蒙蒙的天穹下，一片一片如同飛舞在虛空中的蝴蝶，在燃盡了生命后，風吹趕著它的翅膀，無數(shù)霜白的蝴蝶尸體層層疊疊的落在艦橋向外凸起的舷臺上，形成了一層薄薄的積雪。

    于是年輕人趁肖恩不注意的時候，從門縫那兒溜了出來。

    他想去a區(qū)大平臺，那個地方是探索者號上唯一可以接觸外界空間的走廊，可以去那晃一晃，說不定還能堆個雪人什么的。

    然而，剛走出艦橋沒多久，他就聽見了女性的高跟鞋鞋跟在地上發(fā)出的“鐺、鐺、鐺”三聲響，利落干凈，緊接著，身穿西式小開衫的林宗韻出現(xiàn)在了他面前。

    一時間兩人相距太近，近到伊萬不知道自己該假裝沒看見走人呢，還是打聲招呼。

    自從他那次在醫(yī)療室醒來后，他覺得自己似乎有點不喜歡這位漂亮的女性，當然，只有一點點。

    林宗韻沒有留給他太多糾結的時間。

    她率先跟他打了個招呼。

    她問道：“肖恩在里面嗎？”

    語氣熟嘮，好像她和肖恩才是一家人，讓伊萬抿了抿唇，直覺性的感覺有些不舒服。

    但他還是老老實實的說：“在?！?/br>
    “肖恩說什么了？”

    “我沒仔細聽，”伊萬臉紅了下，“好像就說...把安全等級提升到3級...之類的吧?！?/br>
    林宗韻點了點頭，身上的淡淡香水味若隱若現(xiàn)。

    而年輕人略微感覺到不自在，他盯著她的紅唇，在想，林艦長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噴香水的呢？

    ——好像沒多久的樣子。

    “他們在開會，卻沒有一個人通知我，就好像我是個透明人一樣?！?/br>
    還沒等他想多久，女副艦長自嘲的笑了笑，將頭發(fā)挽到耳后：“要不是聽副官們在餐廳討論，我還不知道這件事情。”

    伊萬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肖恩...他確實偶爾記性不怎么好?！?/br>
    他在沒話找話，兩人對此都心知肚明——像肖恩這種連垃圾分類都要糾結幾天龜毛到令人抓狂的男人，在工作上，從來不可能出現(xiàn)這種低級失誤。

    但林宗韻還是接了下來：“算了，他總是這樣?！?/br>
    她抬起眼睛，忽然又問道：“你喜歡他嗎？”

    “我，當然啊?！蹦贻p人眨了眨眼，有些莫名其妙。

    “想想也是，”林宗韻想伸手摸摸他的頭發(fā)，卻被他反射性的躲過了，兩人沉默了會兒，然后她開口打破了安靜，“如果...我是說如果，肖恩將來要找個妻子的話，你想要什么性格的？”

    腦回路一時沒跟上的伊萬：“............”

    “我是說如果?！?/br>
    “...其實也沒什么如果吧，又不是挑酸奶，還要什么草莓香蕉巧克力味的，”年輕人訕訕道，“到時候他喜歡誰...當然就是誰了?！?/br>
    “我也可以嗎？”

    “......”

    逗我？？？

    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八卦，那一瞬間，伊萬瞪大了眼睛，內心瘋狂草泥馬。

    然后，林宗韻便彎了彎嘴唇：“開玩笑的，瞧把你給嚇的——我先進去了，會議應該還沒有結束吧？”

    “沒...”

    伊萬一頓，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

    “所以你是偷跑出來的？”

    他做賊心虛，為自己辯解：“我又不是你們高級艦員，就跟在肖恩后面混個臉熟。”

    想了想，又加上：“外面下雪了，我想出去看看?！?/br>
    順便再堆個雪人打點雪仗之類的...

    童心大發(fā)的伊萬把這句話吞進了肚子里。

    大平臺的走廊熙熙攘攘，幾個伊萬臉熟的同僚貼在玻璃邊，用手指指點點。

    他踮起腳伸長脖子，試圖在幾十個人中找到安德烈那標志性的莫西干頭，然后后背就被人拍了下。

    伊萬嚇了一跳，以為是肖恩發(fā)現(xiàn)他不見了，結果回過頭，是安德烈。

    他覺得自己有點失望。

    然后他又覺得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望的自己是不是傻了。

    “你半小時前發(fā)信息給我，讓我在大平臺等你，怎么現(xiàn)在才來？”安德烈抱胸站在落地玻璃邊，身后大雪紛飛，他臉色不怎么好看，“你知道我為你翹了一個辣妹的約嗎？”

    伊萬“哼”了聲：“你不是有女朋友嗎？”

    “......”

    “嗯？”

    安德烈憋紅了臉：“好吧，就是那個妞找我借10美刀而已，我剛掏出錢包準備進一步發(fā)展，你的短信就來了，簡直像催命一樣?！?/br>
    “幸好，你女朋友得感謝我?！?/br>
    “別亂說話啊，我可什么都沒做，別試圖往我身上潑臟水?！?/br>
    “呵，”

    伊萬靠到了他身邊的那塊玻璃上，藍色的眼睛注視向外面的銀裝素裹。

    雪很大，不到一會兒的功夫，萬里江山就變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雪白，應該很冷，青藍天穹下，綿長的山脈如同一只沉睡的白色巨龍，身上布滿斑駁的灰色傷口。

    伊萬猶豫了會兒，開口問道：“安德烈...”

    “什么事？”

    “我忽然發(fā)現(xiàn)，林宗韻好像喜歡我哥?！?/br>
    他本來以為安德烈會像他一樣震驚，但安德烈只是露出了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這些事情早就傳遍了，你才知道？”

    “...的確。”

    “甚至在林宗韻邀請肖恩艦長以前，很多人就說她喜歡咱們艦長大人了，”他嫉妒的磨了磨牙齒，“這就是為什么姑娘們對林宗韻恨得牙癢癢?！?/br>
    伊萬興致不高的“唔”了聲，心里空蕩蕩的。

    十八年來，他的內心第一次出現(xiàn)了這種奇怪的感情，就好像有人用小刀在他心上剮了幾刀，鮮血哭喊著從傷口奔涌而出，而他整個人卻束手無措。

    林宗韻喜歡肖恩......

    這是個好事情。

    肖恩那種又小氣又狗的男人能找到這種女神，以后又不會光棍一輩子，這絕對是個好事情。

    他的腦海里不由自主的想象到老媽仰天長笑的魔性笑聲，卻覺得自己不知道為什么，有點不高興。

    就在這個時候。

    “湊那么近，你們倆在聊什么呢？”

    是肖恩懶洋洋的聲音，還帶著一股煙味，明顯是抽完煙忘了洗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