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穿過懸泉瀑布，郁郁青青，“前兩日我回蓬萊時，是被逼回來的?！?/br>
    易山歲和易醉醉聯(lián)手的手筆，連所謂天道寵兒引陽上君也力有不逮。

    可阮重笙卻完完整整地渡了一場難。

    再聯(lián)想?yún)乔锖湍緭u霜等人后來對他的一些描述……

    “他只有十八歲?！睍x重華說：“樹大招風(fēng)?！?/br>
    厲重明：“你以為裴師叔與他比之如何？”

    裴回錚是青衣君的半個“弟弟”，也是昔年名盛的天才。

    晉重華緩緩道：“不如?！?/br>
    “師尊的意思，是隨他去。”厲重明點點頭，如實道：“時天府也要開學(xué)了，不如讓他去歷練一番？”

    有白先生的時天府啊。

    晉重華道：“也好?！?/br>
    厲重明腳步一頓，眉眼慢慢沉淀出深色，“重華，你似乎過于關(guān)注他了。”

    “他很好，不是嗎？”

    “……你想讓他做……”

    “原來是這樣想的?！睍x重華笑了笑：“再說吧……師兄可聽說過日月雙劍？”

    兩道身影漸行漸遠(yuǎn)。

    遠(yuǎn)處草叢后的阮重笙拍拍身上灰，自言自語道：“讓我做他什么？”

    “三師兄！”

    阮重笙一激靈，跳起來又落地后發(fā)現(xiàn)是個白衣的弟子，松一口氣，“叫我？”

    “師兄為何在這里？是我等招待不周嗎？還是有哪個小仆役怠慢公子……”

    阮重笙叫他的語速驚得目瞪口呆，“……沒有?！?/br>
    小弟子長得挺清秀，偏生了一副多話的芯子，“師兄剛回蓬萊，掌門師兄和引陽師兄都仿佛讓我等好好照顧師兄的！還有月師姐，讓我們處處都不可……”說著說著他就更覺得自己虧待了這位新師兄，一副恨不得以頭搶地以死謝罪的模樣。

    阮重笙當(dāng)機立斷：“師妹！”

    趁小弟子回頭的瞬間，他拔腿就跑。

    收回前言，不僅僅是和諧，熱情過頭了！

    跑了幾步，剛摸到一棵樹下，阮重笙還在想，可惜天上沒有小可愛。

    然后一只毛絨絨的蟲就掉進了衣服。

    他抬頭，兩個姑娘坐在樹上，笑鬧成一團。

    阮重笙：“三姐？”

    吳千秋沖他微微一笑，然后厲重月就不依了，跳下來把一個蘋果模樣的果子塞進他手里，“誒，師兄不叫我？”

    阮重笙無奈，“你怎么又跑這里來了？”

    吳千秋：“是我們正好遇見?！?/br>
    厲重月笑嘻嘻道：“師兄跑那么快做什么，剛剛那個話多的是陸十三，一貫愛廢話。”

    原來這兩個姑娘登高而望，還把這一幕收進了眼底。

    阮重笙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就聽厲重月繼續(xù)道：“咱們蓬萊個性鮮明的多了去了，愛嘮叨的陸十三，喜歡吃葉子的陳十八，成天往大哥和藏書閣那里跑的李十五……多了去了。不過爹爹門下就咱們師兄妹四個，你是關(guān)門的那個。”

    雖然厲重月還是掌門親女兒。

    她有點遺憾，阮重笙道：“……真榮幸。也沒辦法，誰叫我受老天爺偏愛呢?！?/br>
    厲重月瞪著眼呸他：“不要臉！三哥，你跟誰學(xué)的！”

    阮重笙矜持道：“自學(xué)成才?！?/br>
    厲重月：“……”

    她喃喃道：“……怎么覺著我們蓬萊又多了個禍害？”

    吳千秋不似厲重月那么貧，避開厲重月后，忍了忍還是問出了口：“你見到他了？”

    阮卿時身隕，擱著阮卿時命牌的阮家早該通知吳千秋了，這不稀奇。

    阮重笙如實道：“對?！?/br>
    “他有沒有什么話留給我？他的……他的命玉呢？”

    阮重笙虛虛抱了她一下，仍然選擇了實話實說：“沒有了。他走得沒有什么遺憾了。命玉不知道還在不在，如果尚在，應(yīng)該是在易山歲手上吧?！?/br>
    吳千秋捂著臉，許久無言。

    糾纏了一輩子的兩個人，好像從始至終就跟她沒什么關(guān)系。

    阮重笙知道這對吳千秋來說或許有些殘忍，可他也知道，有些傷必須扒開，扒得哪怕鮮血淋漓皮開rou綻得來上藥，才有根治的可能。

    吳千秋緩了很久，干澀道：“就這樣吧?！?/br>
    畢竟也從來沒有得到過，說不上失去。

    兩人默默在蓬萊蹊徑里走了許久，阮重笙抬手拭去臉上仙鶴沖天飄下的幾根羽毛，吳千秋忽而道：“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天九荒，可有什么打算？”

    阮重笙答：“不知道?！彼α诵Γ芍缘溃骸拔矣植蛔非笫裁疵膊焕^承什么皇位，想那么多做什么？入幽壑，闖天涯，爭個意氣名，到頭有個美人相伴，隱居山海，豈不快哉！”

    他眉飛色舞的模樣看得吳千秋怔了片刻。

    一只手覆在他頭頂，“我從前也有個弟弟?！眳乔镎f：“你跟他不像，但總讓我想起他?！?/br>
    是為什么呢？大概就是莫名的心生親切吧。

    阮重笙一愣，然后往前一挪，直接彎著腰撲進她懷里，樂呵道：“那我就做三姐的弟弟嘛，吳三姐的弟弟，說出去多氣派。”

    吳千秋被逗笑了，捏著他下巴揉了揉，目光在他腰間略微一頓，“那以后你就是我雁丘的人了？”

    阮重笙：“這可不行，太受歡迎了，師父他們知道了可不得打死我！我做不了雁丘弟子，但可以做雁丘的少爺啊?！彼Σ[瞇道：“他日去拜訪三姐，一定得氣派些。”

    吳千秋來蓬萊當(dāng)然是有原因的。

    她在一樹梨花下尋見了蓬萊如今真正主事的那對師兄弟。

    晉重華道：“你的傷已經(jīng)無礙了，只是還需靜心調(diào)養(yǎng)?！?/br>
    吳千秋坐下，問道：“你們知道阿笙的身世嗎？”

    厲重明抬眼，“不足為外人道?！?/br>
    他這個人說話總是過于刻板，不通人情，吳千秋聳肩，也不在意，“我第一次見他是在驕兒林，那時候他一把弓就解了魔修設(shè)下的困局，今日又發(fā)現(xiàn)，他腰間的那對劍有些乾坤?！?/br>
    厲重明皺眉，晉重華淡然道：“三姐應(yīng)該也知道，他修的功法不止一個?！?/br>
    吳千秋摩挲指節(jié)，“他的那雙劍……似乎是扈陽扈月？”

    此言一出，一時寂靜。

    晉重華抬眸時，眼里多了點莫測，“三姐見多識廣?！?/br>
    吳千秋擺手，“按年歲我也擔(dān)不得引陽上君的一聲‘三姐’……如我未猜錯，他去了云天都？”

    晉重華看著她，“……你是說，沾了魔氣？”

    “對，扈月扈陽一陰一陽，他那把扈陽似無異樣，可扈月恐有異動?！?/br>
    厲重明看晉重華一眼，兩人不約而同沉默下來。

    “……你們知道？”吳千秋恍然，“也對，你們既然能把阮重笙帶回來，就一定是知根知底的了?！?/br>
    晉重華開口：“他只是需要劍鞘，而我可以幫他壓制扈月。”

    吳千秋回望梨花簌簌，良久道：“……你的心思，我好像猜到了?！?/br>
    “三哥三哥，你每天都練劍嗎？”

    天還很早。

    有多早呢？仙鶴未鳴，灰蒙的天如瓷釉上灰白色香灰胎，籠出隱約光華。草木還沒搖落那幾滴露，古樹上也不聞鳥啼。

    阮重笙把扈陽重新用布包好，把左手握著的樹枝隨手一扔，伸個懶腰，忍受這個新鮮出爐的師妹的絮絮叨叨。

    “爹爹昨天還夸你了?！眳栔卦吕^續(xù)道：“他說你聰慧勤勉，是我等楷模呢?！?/br>
    阮重笙張張嘴，笑了：“沒辦法沒辦法，主要是天分?！?/br>
    他已經(jīng)在蓬萊待了月余。

    蓬萊仙境，名不虛傳。

    門下也是一團和氣。

    初初至此，正巧趕上幾個小門派和附屬家族來訪，混著幾個天九荒的散修，來沾一沾蓬萊那被傳得很邪門的“靈氣”——當(dāng)然，能見見傳說中的厲掌門和引陽上君就更好不過了。

    那時也是厲重月在他身邊，小聲道：“其實也就是看中咱們蓬萊出人物……早年的青衣君，后來的師叔，爹爹，還有大哥二哥……咱們中荒蓬萊好好一個修煉清境，愣是給傳言攪得烏煙瘴氣?！?/br>
    阮重笙當(dāng)然明白樹大招風(fēng)的道理，耳朵里不停傳來雜音：

    “他是哪家公子？”

    “方才是蓬萊的厲大小姐跟著，莫不是厲掌門族親？”

    “不對，我聽聞蓬萊今日收了個新徒弟，頂了空缺許久的嫡傳三弟子之位！”

    這聲音越來越大，愈發(fā)放肆。

    厲重月遠(yuǎn)遠(yuǎn)見到緩步而來的二哥，還是沒忍住叉著腰吼了吼：“閉嘴！”

    “我三哥珩澤阮氏子，師從蓬萊掌門座下，美儀容，端品行，輪得到旁人不屑？他再如何也是生于望族，師從名門，你區(qū)區(qū)窮鄉(xiāng)寒門，也敢欺我蓬萊弟子？三哥不計較，我厲重月可不講那么多規(guī)矩！”

    小姑娘潑辣起來從來不講道理，而她作為蓬萊的小師妹大小姐，也確實可以不講道理。

    阮重笙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在師妹眼里居然這么厲害。

    厲重月平生最煩這些愛嚼舌根的無賴之徒，罵完后只覺神清氣爽，親親熱熱的挽著阮重笙，去了晉重華面前。

    引陽上君微微一笑，厲重月得意道：“嘿嘿，我做的不錯吧？”

    因為臉皮厚如城墻根本也沒在意的阮重笙：“……”

    原來是造勢。

    阮重笙嘆口氣，其實多此一舉了，他原本想的就是普通人隨便說，值得重視的……打服了就是。

    嗯，這幾日他也估摸了一下，蓬萊門下厲老掌門不用想了，借他幾個膽子也不敢動手——除非想被蓬萊和他師父聯(lián)手打得就地羽化——掌門師兄和引陽上君也許可以一戰(zhàn)，勝負(fù)未知，但經(jīng)驗肯定不足，要吃大虧。至于剩下的……

    阮重笙叼著狗尾巴草，心下呵呵道：“一個能打的都沒有?！?/br>
    也不是說不能打，蓬萊的底蘊還是不容小覷的，可惜阮重笙講究的就是不要臉的打法，底牌多，皮糙rou厚人經(jīng)打，這些個名門正派的弟子還真沒什么威脅性。

    他有點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