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3)
貧嘴歸貧嘴,阮重笙又將菜重新布了些在引陽上君桌前,回身時聞賀搖花正撥弄著碟子,食指在桌上輕點,一副若有所思樣子。 阮重笙捻一塊擺盤用的青杏放入口中,頓時重溫了一回五官扭曲的滋味,頗為懷念道:“你口味還是沒變,嗜酸。” 賀搖花口味與阮重笙大致相同,但有兩點差異挺大。一是酒量,千杯不醉沾不了邊,反而是小酌幾口就得來個宿醉;二是嗜酸,無酸不歡。 回首當年,阮重笙還揣測過他家小荷花是不是個女扮男裝的小姑娘,還是那種懷了娃娃,而且是懷了男娃娃的女嬌娥。 于是某日他曾調笑:“都說酸兒辣女,小荷花你是不是要給我生兒子啦?” 那時好像就是小芳菲跟著伺候他們,不知這“舊愛”是否因此而來。 胡思亂想之際,記憶里的小荷花幽幽傳音過來:“你不是看上了晉重華吧?” 阮重笙一愣,下意識瞄了一眼當事人,而那人正端坐在七步之遙,方才的酒壇子已經空了,手中執(zhí)著個空杯抵在下巴,一臉平靜地望著下面的聲色犬馬,還看得有些得趣。只是那姿態(tài)活像是身在九荒哪處仙境,而非小小金陵的青樓楚館。 似乎感知到了他的視線,晉重華偏過頭,下巴微抬,沖他笑了笑。 又愣了三秒后,他道:“想什么呢!哪能??!我就是覺得他生得挺……挺討喜的……我就喜歡他那樣的嘛?!?/br> 難得一向嘴皮子利索的阮公子也能結巴。 賀搖花提著酒壺,直灌了大半壺酒水下肚,末了一抹唇角,嗤笑道:“你什么時候喜歡他那一卦的了?我記得你當年不是最喜歡那些個奔放風sao的?” 阮重笙猝不及防被提及黑歷史,嗆著咳嗽起來。 說起來,這其實跟“小仙女”這個稱呼一樣,還是有典故的。 當年的阮軟還不是現(xiàn)在的阮重笙,長期泡在書堆里讓他其實也沒什么真經驗,并不識得真正煙花風月,端聽幾個紈绔常說什么美人懷溫柔鄉(xiāng),乘著興頭仗著臉皮曾帶賀搖花去青樓里找樂子。 但約莫是這兩個人看著都很有一股富貴的模樣,老鴇在門口逮到人后就直接拉著兩個小少年進了個雅間。 雅間里面是一個姑娘。隔著那大概七八層紗,面前擺著一架琴。說是這樓里的頭牌,淺朱姑娘。 旁人眼里,香籠,畫屏,輕紗,美人,可真是風雅至極了。 而阮重笙在想,隔著這么厚的紗,他連這頭牌的身形都看不清楚,萬一老鴇為了誑他在后頭安了個后院雜役呢?而且論樂藝,他也就應個名粗略會些笙,這渺渺琴音又跟人一起被紗攔著,實在不爽快。 誰要花三十份鴛鴦糕的銀子來聽一首聽不懂的曲子啊。 于是當年的他清了清嗓子,按照話本里的登徒子的語氣直白道:“你,出來陪爺。” 老鴇:“……” 淺朱:“……” 賀搖花道:“原來你喜歡風sao的?” 阮重笙沉思片刻,暗想:“風sao這個詞不是形容文人墨客的嗎?”,但又想著自己不怎么見過世面,隱約覺得這應該是個好詞,于是矜持道:“對,風sao的最好不過?!?/br> 回憶起來,真是為年少輕狂而扼腕啊。 賀搖花仿佛看熱鬧不嫌事大,又揭開了另一塊疤:“怎么不說話了,小仙女?” 這他娘的又是什么! 阮重笙拍案,“喝你的酒!” 此時底下正好傳來一聲:“哪位爺要來試試的?” 賀搖花嘲諷他成習慣,嘴角一挑,隨手將鎏金酒壺一扔,一腳踩在欄桿上,揚聲道:“我來!” “這位爺好身手!”年輕的老鴇嬌笑道:“上面的幾位公子可是這位爺?shù)呐笥眩恳灰蚕聛碓囈辉???/br> 她直勾勾地盯過來,目光移到阮重笙身上的時候,又是掩帕一笑:“不如就由樓上的阮公子來?” 阮重笙嘆氣,這位mama就是故事里的淺朱姑娘,并且因為聽話懂事,深得前老鴇的喜愛,后來老mama返鄉(xiāng),就將這偌大的地方交給了她。 所以作為老相識,不捉弄他一下,她定是過不去的。 想著,阮重笙便答道:“各位姑娘都看膩在下了吧?這美人恩,在下受之有愧!” “那不如就由阮公子來替我們選兩位下來?” 嗯…… 阮重笙認認真真環(huán)視一周。 晉重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這人根本跟這煙花地格格不入,他也沒那膽子拉這位下場。吳千秋……這位jiejie正環(huán)著酒壇痛飲,感受到阮重笙的目光后,無辜地眨眨眼。 在座的都多是些富貴閑人,是真一個能打的都沒有,阮重笙還真不敢讓吳千秋下去給他們一場驚嚇。 嘆口氣,阮重笙單手撐欄桿,一躍而下。 可是有人并不想讓他這么順利落地。半空中,一道白點襲來,夾著幾分力道直沖面門,阮重笙側身一避,人頓時沒了著落,伸手拽住頂上垂下的艷紅綢緞,借力一躍,堪堪避開第二次襲擊,拉著另一側紅綾飛身旋轉,踢回了那兩塊鴛鴦糕。 紅衣紅綾,就這樣在空中蕩了個秋千。 好在基本功夫沒落下,阮重笙足尖點地,輕飄飄落下。 “漂亮!”有人喝彩起哄。 阮重笙回憶起“小仙女”的恐懼,瞪了一眼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賀搖花。 方才在樓上,賀搖花端著一碟鴛鴦糕掂量的時候,就該知道不安好心。 已成鴇母的淺朱上前關切:“阮公子身手還是沒落下!可無恙吧?” 當初那個給人以“清雅”印象的姑娘其實也不怎么清雅,反而總有許多惡趣味。 “瞧我這記性,幼朱,清歡,箜篌,快!” 從始至終都是被坑下來的阮重笙茫然地注視著臺側擺上的兩個朱漆鼓,一時間摸不清楚什么個情況。 據(jù)說前朝有寵妃身輕能作掌上舞,昔年飛上枝頭的那位皇妃從良前也以舞聞名,千金難買掌上舞,一舞盡時動四方。 這鼓倒還不似傳聞中小得可憐,莫說什么玉手大小,一個腦袋大小都不止。阮重笙估摸了一下,有些像是小一號的戰(zhàn)鼓。 淺朱溫柔柔笑道:“樓里姑娘不爭氣,比不得飛燕玲瓏身段,更不敢提那掌中舞。便且作鼓舞討各位一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