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江未透露了想去b市讀大學(xué)的第二天,李無恙就讓人接他到舅舅那邊去了。 江未心里亂得很,李無恙劃掉了一張意向表,那還有第二張第三張。他能夠理解小孩一時半會無法接受,成年人尚且難以直面分離,何況他才11歲。 但這一次他不想再妥協(xié)了。 李家長輩那邊很久沒有再過問李無恙的事情,但萬一他們再插手,江未深知自己又會面臨很多艱難的抉擇。 所以他期盼著無恙能夠也理解他這一次,期盼著小孩子能盡快地明白他們是獨立的個體,期盼著他能盡快從離別的情緒中走出。 而在他內(nèi)心最深處,其實也是相信著,就算是要多花些時間,那么聽他的話、那么為他著想的李無恙,最終也是會答應(yīng)的。 直至高考,李無恙都沒有回來過,他們之間好像陷入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冷戰(zhàn)。李無恙期間給江未發(fā)過消息,只有一句:“可不可以不到那么遠的地方去?” 江未也不好受,但還是狠心道:“哥哥不能答應(yīng)你,等你回來,再聽哥哥解釋一次好不好?" 就算是至親,也終有一天會分開去過各自的生活,他和李無恙的分別和這高考一樣,無法逃避,終將到來。 江未很平靜且冷靜地考完全程,從考場往各自教室的人群熙攘,江未在錯綜的人流中,慢慢往回走。 忽然,嘈雜之中有人呼喚了自己的名字,他正要循聲望去,卻在抬眼那一刻,看到了李無恙。 他在來往人流之中已經(jīng)不顯個矮,漸漸長開的英俊眉眼也開始讓人駐足回眸。 他跟著江未到教室?guī)兔κ帐皷|西,很平靜的模樣,和以往沒太大不同,但江未還是有點緊張。 在塵埃落定之前,他的志愿問題都會是他們之間的一道坎。 他琢磨著要說些什么。 李無恙替他整理著書包,忽然抬頭往窗外看去,目光停住。江未也跟著看去,教室外已經(jīng)沒多少學(xué)生在走動了,而祁林正和一個黃頭發(fā)的青年拉拉扯扯,聽不清在說些什么。 江未先收回了視線,低聲問:“接下來我有三個月長的暑假,你那邊有空嗎?有沒有想去玩的地方?” 李無恙手中一頓,然后在紙上寫道:“b市,去那里,要多久?” 江未勉強扯了扯嘴角:“雖然地圖上很遠,但現(xiàn)在乘飛機也不過是兩三個小時的時間,如果我去那里,寒暑假我會回來。無恙想我的時候,也可以飛過去看我呀,b市好玩好看好吃的地方很多,到時候哥哥帶你到處晃?!?/br> 李無恙握著筆的手緊了緊,又寫:“要是,每天都想,怎么辦?” 江未愣了愣,一時百感交集,心想小木頭疙瘩嘴巴抹了蜜,說得怪讓人感動??伤膊恢撊绾位卮?,這時一個聲音從前面?zhèn)鱽?,陰陽怪氣卻偏偏解了他的圍,“我就說剛剛喊你怎么不搭理我,原來是我弟弟又來了?!?/br> 祁林眼里顯而易見的厭惡,繞過站著的李無恙,走到江未另一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什么時間比較長的暑期安排記得排到出成績之后,到時候班上有聚餐?!?/br> 他說這話時,是看著李無恙的。 這一年來,見李無恙的次數(shù)不少,都是李無恙來接江未放學(xué)的時候,而見過了這么多次后,他也越來越認(rèn)識到,他這個弟弟就是個怪物。 他沒見過有10歲11歲的小孩,能像他這樣陰沉沉、木訥又冷淡。江未偏幫著這小怪物,但他可看得分明,這小怪物瞧他的眼神看著平靜,實則陰惻惻的,指不定腦子里正在翻涌著什么惡毒的念頭。 他冷哼一聲,又彎腰靠近江未耳畔,道:“聚餐我負責(zé)組織,你愛吃什么提前告訴我?!彼裢庀硎苓@種當(dāng)著李無恙的面和江未親近的感覺。 雖然事實上江未對他稱得上冷淡,不怎么搭理,但這么久過去,已經(jīng)不會刻意避著自己或是給冷眼,有什么事情同他商量,也是向來配合。 只是這一次,江未卻幾乎是立馬拒絕,“我不去了?!?/br> 祁林頓時臉色有點發(fā)青,瞪著李無恙,嘴里卻硬邦邦告訴江未:“老班也要過去的,你還不去?” 江未猶豫了。他同這個班級實在沒有感情,到如今他看到祁林,心里還會膈應(yīng),但高三的那位班主任也確實對他照顧有加,可以說是他在這學(xué)校里碰見的最好的人了。 他點了點頭,“可以。” 祁林心滿意足地回自己位置,經(jīng)過李無恙身邊的時候,忍不住挑了挑眉,心情頗有些愉快。 高考成績在半個月之后出來,結(jié)果和江未自己估算得只有幾分的偏差,遠遠超過了往年b大的錄取線,去到那里如今也只差填個志愿了。 這半個月里江未又和李無恙提過兩次志愿的事情,明確表示了自己不會再繼續(xù)陪他生活。 李無恙的反應(yīng)除了問他“可不可以不到那么遠的地方”,就是自欺欺人地假裝沒有聽見。 那十幾天江未有些壓抑,也自欺欺人地對他的反應(yīng)視而不見。 他們像是在進行一場關(guān)于“誰先妥協(xié)”的拉鋸戰(zhàn)。 志愿填報系統(tǒng)開放十天,十天內(nèi)可選擇或更改,江未在第一天便選了b大的臨床醫(yī)學(xué)。 剩下的九天就是一個漫長的等待。他去強迫自己去忽略李無恙的無聲抗議,又悄悄祈禱李家長輩不會再橫插一腳,他也知道自己這樣可以算作違約的想法和做法并不光彩,但依舊希望可以擁有自己想要的未來。 班級聚餐上酒開了一瓶又一瓶,全班都有些醉醺醺的。 有人調(diào)侃了江未一句說:“咱們這次聚餐可是少了一個人,小李少爺都沒來呢,他可算是半個咱們班的人了?!?/br> “過會兒就來了,急什么?!?/br> “我可沒急,我替江未急?!?/br> 江未干干笑了下,這種調(diào)侃他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李無恙幾乎沒半個月就會出現(xiàn)在他們教室一次,要是班上有什么活動,他更會親自接送,更不著調(diào)地說他像江未童養(yǎng)媳的都有。 江未有時候覺得這樣的玩笑不妥,但也堵不了他們的嘴,只得作罷。 他也沒和這群人說,現(xiàn)在李無恙正和他鬧著別扭,指不定今晚就不來了。 這邊沒人敢灌祁林,祁林舉著一直不見淺的酒杯,沿著大圓桌走了一圈,也沒人敢起哄,他最后走到江未身邊,擠開了江未的鄰座,慢悠悠地喝完了這杯酒,倒很快像是有了醉意。 他手肘撐著桌子,手背撐著側(cè)臉,側(cè)頭望著江未,有些懶洋洋的,“說實話,你轉(zhuǎn)學(xué)到這兒來之后,我都覺得高中生活比以前快了好多,一眨眼就過去了?!?/br> 燈光把江未的臉龐照耀得格外白皙,祁林覺得有些神奇,他感覺眼前這個人有時候很清冷,有時候又很溫柔,這兩種氣質(zhì)出現(xiàn)在同一個人身上,本該矛盾的,可在江未身上卻又奇異地?zé)o比和諧。 “明天我生日,一起單獨吃個飯吧,我請客?!?/br> 江未本不想應(yīng)聲,但被他盯得毛毛的,想了想說:“我沒有時間?!?/br> “嗤——都放假了,你這什么爛借口?” “不是借口,明天李無恙在家,我得陪他。” 祁林瞬間噤聲,他沉默了很久,沉默到拳頭握得死死的,才說:“你幾乎有空就在陪他,分一天給我都不行?江未,我承認(rèn),以前我對你是很混蛋??墒俏疫@一年來笑臉相迎得還不夠么? “我后來也和你保證過了,我以后都不會欺負你的,我也做到了。而且我那時候也不是故意要針對你的。那都是因為李無恙!” 江未沒什么酒量,先前敬了老師一杯,此刻腦袋也有些昏沉沉的,他仰靠著椅背,望著頭頂?shù)臒艄?,又回憶起了轉(zhuǎn)學(xué)之初的那段他這輩子都難以忘記的歲月。 那如噩夢一般的回憶,讓他想起時心就像被利爪抓住一樣。他伸手蓋住了眼睛,擋住了燈光,啞聲道:“你是想說,因為你不喜歡他,你要針對他,所以才那樣對我的?” “……是?!?/br> “那么為什么呢?為什么你對他的不喜歡,要加到我身上來?” 祁林囁嚅了下,模模糊糊回憶起那時候的想法——是了,最初是想通過欺負江未來羞辱和挑釁那個傻子弟弟,再后來,發(fā)現(xiàn)那傻子弟弟好像特別在意這個人呢,要是讓江未痛苦,那李無恙會不會也很痛苦呢。 再后來呢,他突然發(fā)現(xiàn)要是能讓李無恙失去江未,被江未討厭,那他會怎樣呢?是不是還要精彩? 只是他失敗了,失敗地足夠徹底,因為他不僅沒能讓江未對自己好,反倒開始嫉妒起那個小鬼了。 太嫉妒了。 一股怒火從他心臟猛然爆發(fā)燃燒,把他的心燒得疼得要命,他忍不住伸手抓住了江未的手腕,“你太不公平了,你們太不公平了。我也是李家的孩子,憑什么他出生就被所有人祝福,而我出生卻要被一疊鈔票打發(fā)得遠遠的。 “憑什么等發(fā)現(xiàn)他沒用的時候,才把我像狗一樣召回來,那是不是等有一天,他有用了,又要把我趕走!我mama才是爸爸愛的人,我才是爸爸第一個孩子,憑什么他就什么都有! “他搶走了我的東西,我拿回來,難道有什么不對嗎?我討厭他有什么不對嗎?我對他做什么了嗎,我也沒害過他,是他對我下毒,他要殺我,那你責(zé)怪過他嗎? “我是叫人打你,可你在學(xué)校受的白眼,難道不是因為他要你陪他上學(xué)才會出現(xiàn)的么?!你就一點沒想過,如果不是他,你根本就不會遭遇那些事?你就一點沒怨過他?” 他的聲音吼得越來越大,原先鬧騰的酒宴漸漸安靜下來,一群人神色古怪地望著這邊,祁林看著囂張,酒量卻小得可憐,恨不得把自家那點事全抖落出來。 江未手腕被他捏得生疼,不想跟他一塊兒丟人現(xiàn)眼,趕緊起身拖著人往外面走。 陽臺上的涼風(fēng)吹散了一點酒氣,祁林像是終于清醒了過來,悶悶不吭聲。 李無恙祖父神志清醒時,逼著兒子履行了他年輕時定下的婚約,有了李無恙,但那時祁林已經(jīng)出生,被李無恙祖父視作背信棄義的恥辱證明,一直沒讓他進李家門。 這其中恩怨江未聽李宅人提過一二,但是是非非總歸是上一代人的事。 他也不管祁林到底聽不聽得進去,倚著陽臺,望著遠處夜色,“就像我不認(rèn)同你把上一代人的過錯報復(fù)在李無恙身上,又把對李無恙的憎恨報復(fù)到我身上,我也不會把你對我的傷害,歸到李無恙身上。冤有頭債有主,該恨誰恨誰。不過,憎恨本身就是一件消耗人的事情。” 他深吸一口氣,又緩緩?fù)鲁觯盎厝グ?,這邊蚊子有點多?!?/br> 沉默凝結(jié)了短短幾秒,江未已經(jīng)走到門口,祁林忽然在后面低聲道:“你不是我,也許你在我的經(jīng)歷上,也做不到這樣豁達。江未,如果沒有李無恙,我們是不是也能成為很好的朋友?” “……” “如果明天沒有李無恙,那你是不是愿意分一天給我,陪我過一下明天的生日?” 江未沒有回答,他其實也不夠豁達。憎恨消耗人,他已經(jīng)不恨祁林了,起碼不恨現(xiàn)在的祁林,但他也沒法完完全全地原諒,所以他更愿意在家里陪著李無恙。 也許他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那些起因的確源于李無恙,但傷害他并非李無恙愿意的,他后來經(jīng)歷的感動與溫情,也同樣源于李無恙。 之后,祁林沒再和他說一句話。 到八點多時他接到了李無恙的信息,小孩竟過來接他回去,便和班主任說了,先行離開。行至樓下酒店大門,江未瞧見了那光影之中站著的熟悉的身影,“無恙?” 李無恙聞聲他從陰影里走出,過來牽住了江未的手。 聽了剛剛祁林的那一番話,現(xiàn)在又被小孩主動牽了手,他們之間近來的壓抑氣氛似乎緩解了不少,“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他根本沒有說聚會的時間和地點,都不曉得這孩子在這里等了多久。 李無恙手在手機鍵盤上摁來摁去,把發(fā)亮的屏幕舉到江未面前,“祁告訴我?!?/br> “祁林告訴你?” “嗯。” 江未沒醉,但頭也有些暈,想不通祁林這么好心找李無恙做什么。 路燈拉長了他們的依偎著的影子,似乎是個交心暢談的好時機。江未覺得自己很逃避,志愿填報沒幾天便要結(jié)束了,他有心再開誠布公一次,但又不想看到李無恙再要他留下的話。 他若不開口,他們之間就是無盡的沉默了。 只是這沉默沒有持續(xù)多久,他們沿著馬路前行,忽地一輛面包車在他們旁邊一個急剎停住,車上跳出一群人,舉著家伙就沖他們而來。 江未臉色一變,猛地推了李無恙一把,“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