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病
兩個人隔著來來往往的人深深地對視了一眼。 秦爭合上簾子,改掀開前邊的門簾,而后和在前面抬轎的幾個轎夫說了幾句話。 接著轎子在原地落定,秦爭緩步向江聲走過來。 江聲則看著迎面走來的秦爭,突然想明白了:班上那些小女生喜歡追星其實也不是沒理由的。這種完全長在人類審美取向上的男人,試問又有誰頂?shù)米 ?/br> 秦爭不知道江聲那點飄遠了的想法,走近了,用他慣有的低八度的嗓音問:“你怎么在這兒?” 江聲挑眉,下意識地反問:“我為什么不能在這兒?” 秦爭自知失言,改口:“你在這兒做什么?” 江聲被他仿佛質問似的氣笑了:“那你在這兒做什么?” 兩人之間的一問一答就像是毫無意義的繞口令,最終以秦爭的一句“去找你”而告終。 街邊佯裝在看首飾和胭脂的女孩兒們的目光不斷地在往秦爭臉上飄。 縱然她們不知道秦爭的身份為何,但是他那身量體格和杰出樣貌卻在那兒擺著,加上他身上不菲的服飾,自然而然地可以判斷其家世不一般。 所以對那些尚且待字閨中的女孩兒們而言,秦爭的吸引力是實在是實打實的。 即使是有了夫婿的姑娘,看看也不算越矩,就當作是養(yǎng)眼了。 江聲自然也注意到了她們的略含羞怯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往邊上挪了半步,擋住了她們企圖繼續(xù)探究的視線。 而后才接上了秦爭先前的話口:“你知道我住哪兒?” 秦爭低聲報出地址:“青州街,徐將軍府?!?/br> 江聲不由得感慨:“你這打聽消息的能力厲害了,我自己都剛知道我是當朝大將軍之子,結果你就已經在去將軍府的路上了?!?/br> 秦爭的臉色在那一瞬間變得有些奇怪。 但是江聲還在慢慢悠悠地補充:“而且我剛才擱這茶館喝了半天茶了,糕點都快吃飽了也沒聽見一個姓周的風流人物。” 他故作無奈地嘆氣:“要不是怕無故惹嫌疑,我就在自己府上就地打聽了?!?/br> 秦爭深邃的眼神注視著他,問:“你就沒想過我可能沒在這個游戲里嗎?” 江聲果斷地回答:“沒想過。畢竟我這是針對性任務,系統(tǒng)會默認地把我投送進有你在的游戲?!?/br> 他仔細打量了一下秦爭身上穿著的服飾,且不論布料如何,光是那栩栩如生的刺繡就足以顯示出它的價值。 江聲上手摸了一下秦爭袖口的縫邊,問:“看你這外衫估計也不便宜,怎么的也得是本地的一個貴公子吧?怎么想聽點有關于你的談話就這么難?!?/br> 秦爭垂眼看著江聲搭在自己衣服上那雙手,白皙且修長,無聲地確認了這是系統(tǒng)搞的鬼。 他說:“因為周是國姓,平民百姓不可胡亂議論?!?/br> 想來也是,芝麻小官尚且不一定樂意被人當作是飯時談資,更何況是那些天生高人一等的皇親國戚。普通百姓又怎么敢在這種公共場合談論。 江聲了然,只問:“那你是什么身份?” “王爺?還是皇子?”他的話音一頓,“你的任務不會是奪位吧?!?/br> 秦爭回答:“不是?!?/br> 只是還沒等江聲松一口氣,秦爭更具有沖擊性的下一句話就接上了。 他說:“因為我本來就是坐在皇位上的那個人?!?/br> 江聲的呼吸一窒,默默地想把自己的手收回來,但是被卻被秦爭握住。 他第一次發(fā)覺秦爭的手居然那么燙,和他常年冰涼的手的不同,像是夏天的溫度。 那幾個被雇傭的轎夫往他們這個方向走了兩步,嘴唇微啟,似乎有話要說,但是被秦爭的一個手勢屏退了。他們低著頭退回原來的位置,一言未發(fā)。 不知道是此刻的秦爭真的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王霸之氣,還是身份加配角給他營造的威嚴感,至少江聲是真的從他身上感受到了壓迫感。 秦爭另一只寬厚的大手搭在江聲的肩上,熱度隔著幾層衣衫在傳遞,燙得江聲想要后退。 “是你自己說要跟著我的,所以希望你別忘記,也別食言?!鼻貭幷f這話的時候沒有什么表情,但他眼神里的深邃讓江聲感到不安。 江聲用力地回握了一下,表明自己的立場:“當然,如果你有需要,我自然可以為你當騎士。只要你永遠記得你不屬于這個世界?!?/br> 秦爭的表情似乎出現(xiàn)了一道裂縫,又或者沒有。 他松開了抓著江聲的那只手,低著頭說:“既然我們已經在半路遇見了,那我也就直接和你把要事和你說清楚,免得再走遠路去一趟將軍府。” 江聲作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然后就聽見秦爭在他的耳邊擲地有聲地說:“我希望你現(xiàn)在立刻回到家里去裝病?!?/br> “能裝多嚴重就裝多嚴重,最好是連床都起不來的那種?!?/br> 說完,秦爭收回了搭在江聲肩上的那只手,轉身準備離開。 江聲卻在那道溫熱觸感消失的一瞬間拉住了秦爭的衣袖。 他能感受到那幾個轎夫灼熱的視線,或者是不贊同的眼神,畢竟兩個人的身份中間隔著千山萬水。 如果他此刻拽住的人不是秦爭的話,大概他被掛上一個冒犯君王的罪名也是無話可反駁的。 但是沒有如果。江聲把自己的道具卡如數(shù)塞進了秦爭的手里。 他沒有追問秦爭自己為什么要回家裝病,而是選擇了全權信任。 只是秦爭當了皇上,大概也需要日理萬機,兩個人能不能在這七天再見一次面也尚且未知,于是他得給秦爭留下一點保障,也留下一點念想。 江聲沒有像以往似的開玩笑,而是一本正經地對秦爭說:“這些東西留給你保命。我期待和你一起活到最后,然后回到現(xiàn)實?!?/br> 站在轎子前邊兒等著的幾個轎夫出聲提醒了兩句,秦爭沖他無聲地點了一下頭,而后拂開了江聲的手走了。 他臨走前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你要記住,無論誰來看你,都得咬死自己是生了重病了?!?/br> 江聲目送秦爭坐著的那架轎攆離開,心里百感交集。 此時正值酷夏。江聲上午出門的時候還算是早,自帶了一把題了字的折扇扇風,倒也沒有那么悶熱。 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現(xiàn)在已經接近中午,頂頭的圓日曬得他著實有些難受。 卻誤打誤撞地正合了他的意。 他沒有坐轎子,而是一路走回了將軍府,是時他身上的薄衫已經被汗水打濕,黏在身上,讓他覺得有些不舒服。 家中的門童遠遠地迎上來,遞給他一方干凈的手帕擦汗,他隨意抹了幾下便收進了衣服里。 他名義上的母親一見他走路時的虛步,就知道他八成是中暑了,趕忙吩咐了廚房去做一碗解暑湯??粗Φ溲诺囊粋€夫人,此刻卻急的團團轉。 江聲不忍心看她急的那樣子,借口說自己沒什么大事兒,就是走累了,回房間里躺一會兒就好了,然后兀自告退,走向自己了房間。 那位夫人名為阮玉,是徐常徐大將軍的結發(fā)妻,取自美人溫婉如玉的意象。 兩人是自幼相識,既是情投意合,也是門當戶對,于是他們倆的結合似乎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只不過美人美矣,在生下了‘徐漾’之后,她的身體就不如從前了。 徐常也不忍心她再經歷一次懷胎十月和生子之痛,納妾也自然是不可能的,于是‘徐漾’也就成為了這個家里的獨苗。 所以相應的,無論是知書達理,主從文的阮玉,還是驍勇善戰(zhàn)、馳騁沙場的徐常對‘徐漾’都算是寵愛有加,于是‘徐漾’本人也被日益寵得乖張起來,經常不按常理出牌。 這也是為什么沒人對江聲大早上出去吃茶,又在正午徒步趕回來的事表示出一絲一毫的訝異。 唯有做母親的看了他那副丟了魂的樣子,心疼地在默默掉眼淚,卻一句指責的話也說不出。 江聲的床頭已經被換上了瓷枕,幾個冰鑒也被送入他的房內。而解暑茶尚且在熬制。 丫鬟退去后,江聲偷偷繞去了后院,舀了幾十瓢涼水澆在頭上,使得渾身都濕透了,猛然冷得他發(fā)顫。 他又生嚼了幾塊凍著的冰塊,短暫的熱度退卻讓他感覺自己似乎是好受了一些。 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么乍熱乍冷的交替,他這個病是不生也得生了。 不過生了病才好,不然讓他干裝病的話估計還有些難度。那些名醫(yī)一號脈也就知道虛實了。 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躺著,開著東邊的窗戶,卻沒蓋被子。 這么一來二去的一通折騰,江聲想不生病也難。 于是當阮玉端著解暑茶來的時候江聲已經燒得云里霧里的了,除了能看見她一張一合的嘴型之外,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什么。腦子里只有嗡嗡的響聲。 阮玉一摸那溫度,失手摔了茶盞。好在廚房里還有,再盛一碗也不礙事,只是請名醫(yī)的事卻不能耽擱了。 于是家里的小廝急急忙忙地跑出去,直奔街上的醫(yī)館。 只不過朝廷內下的旨意卻比名醫(yī)來得要快。 某個掐著嗓子的太監(jiān)總管拿著金榜,一臉嚴肅地宣讀著皇上的圣旨。 據(jù)說是徐常徐大將軍鎮(zhèn)守的塞外戰(zhàn)事緊急,特向朝廷內請求支援。 都城的軍隊倒是有余,將領卻找不出來。 因為最近戰(zhàn)事頻繁,各個關塞都需要嚴格把守,一時難以抽調,所以商議了幾天也沒能有個結果。 但就在今日的早朝中,左丞相帶著一票人聯(lián)名上書可派徐小將軍帶兵出征,支援他的父親。 阮夫人一聽這道圣旨,感覺自己的天都快塌了。 軍事方面,徐將軍勢必是要比朝中的那些文人術士了解得多,不可能在無人可領軍出征的情況下請求支援。 而‘徐漾’平日里也就是耍??陬^功夫,除了蹭過幾次徐將軍的隨行軍功之外,根本不具備上戰(zhàn)場殺敵的能力。 這么一來,事情的真相也就很明顯了:有人想害徐家。 或許是某武將眼紅徐家的軍權,又或許是皇上想要收權,總歸他們先走是被推上了斷頭臺。 江聲頭腦發(fā)蒙地跪在地上,在接過圣旨的前一刻開始裝暈。 饒是那個太監(jiān)總管見多識廣,也被這突然的情況給嚇了一跳,后退了幾步。 江聲裝著無力,被幾個家中的下人抬著放到了床上。 阮夫人一看他嘴唇發(fā)白、面色卻泛著潮紅的樣子,又開始背過去偷偷地淌淚。 這時,外出的小廝帶著名醫(yī)匆匆趕進來。 這位名醫(yī)大概是個七八十歲的老頭,慢慢悠悠在江聲的床邊坐定了。他一號脈,自然也就知道江聲是在裝暈,但是轉頭一瞥虎視眈眈的幾位“紅人”,沒有拆穿。 他半真半假地說道:“徐小公子的風寒得的迅猛,估計起碼得修養(yǎng)上十天半個月才能好轉。” 那領頭的太監(jiān)把眉頭一擰:“可皇上下旨,要他即刻帶兵出征。” 名醫(yī)怪異地看他一眼,似乎是在怪罪他沒有仁心,只說:“徐小公子這病說重也不算太重,但是修養(yǎng)不好的話,也極有可能會落下一輩子的病根,甚至是喪命?!?/br> 那太監(jiān)總管似乎不信邪,尖著嗓子說:“你可敢把你方才的話對著我手中的圣旨再說一遍?” 他陰陽怪氣地威脅:“見圣旨如見圣上。倘若你說的話中有假,你可就是犯了欺君之罪,那是要掉腦袋的?!?/br> 他又用眼睛斜了一眼阮夫人:“你們就是串通罪,同樣要受到重罰?!?/br> 阮玉脾氣好,一輩子沒怎么和人紅過臉,此刻卻是氣急了,在心里暗罵他的狗仗人勢。 那名醫(yī)倒是不慌,捋了一下自己的白胡子說:“你若不信,自可請宮中的太醫(yī)來問診。太醫(yī)看完了,你們再決定究竟要不要徐小公子去邊塞?!?/br> 那太監(jiān)總管氣紅了眼,回去稟告了圣上,說江聲自稱得了風寒,不能出征了。 “可怎么可能有這么巧的事呢!剛好要他出關,他就立馬得了重??!”他尖聲喊道。 秦爭垂著眼睛,照例坐在位置上批閱著公文。 那個太監(jiān)總管不死心,提議:“要不咱派幾個太醫(yī)去給他瞧瞧?” 秦爭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他,說:“不用。到時候傳出去,難免有心人給朕扣上一個為難功臣之子的罵名?!?/br> 雖然這話本身就是事實。 ——那個皇帝本身就打著趕盡殺絕的主意。 但那些太醫(yī)終究還是沒有登門徐將軍府。 江聲也依舊在自家的病榻上安穩(wěn)地躺在,除了燒得慌之外也多了幾聲咳嗽。 太監(jiān)主管也一直沒想明白究竟是誰提前通風報的信。 唯一可以明確的是,當天下午,另一個半吊子武將被趕鴨子上架地帶著士兵奔赴邊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