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感
第一節(jié)課的下課鈴已經打響,五分鐘后就是江聲的英語課。 好在原本教英語的老師很認真,把幾年級教到哪兒了都標的清清楚楚,甚至貼心地給后面幾個課時也做好了教案。江聲要做的不過是照本宣科罷了。 江聲踏進五年級學生所待的班級,小小的教室里擠著大概六十多號人,大概是整個學校最大的班級了。 他踏上講臺,那個他明明應該已經很熟悉了的地方,卻意外地有些緊張。 大概是因為從來沒有被那么多雙黑黢黢的眼睛盯著看過吧。 江聲清了兩下嗓子,打算開始上課。一雙小手卻高高地舉起,江聲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好跳過這個環(huán)節(jié),直截了當地問:“怎么了嗎?” 那個男孩站起來,憋紅了臉,問:“老師,今天不用喊上課和起立嗎?” 其他孩子的目光也因為這句話而再度集中到江聲的臉上。 江聲語塞,只能不好意思地沖他們露出一個笑臉:“不好意思,老師忘了。謝謝你提醒?!比缓蟀床烤桶嗟刈吡藗€程序。 那個男孩臉上的紅卻蔓延到脖子,大概是個很害羞的孩子。 江聲瞥他一眼,記住了,料想這個大概是班長,沒想到課后叫英語課代表布置作業(yè)的時候上來的也是他。 江聲看著他被曬得黑紅的臉,故意裝作自己忘了讓他們寫到第幾頁了的樣子,讓他把自己的作業(yè)本拿上來給他看看。 然后對著日期,默默地把抄寫十遍單詞,寫兩頁課后作業(yè)本的作業(yè)布置下去了。 江聲不得不承認自己走出教室的時候松了口氣,但是接著卻又得奔赴下一個班級。 他在短短的走廊上和一個玩家打了個照面,微笑,然后繼續(xù)往前走,行云流水。沒有停下來提醒他五年級的氛圍怪怪的。 畢竟那層詭異是隱藏在和諧的表象之下的,貿然提醒說不定會讓他以為自己是另有所圖。 相比起來,三年級的小朋友雖然沒什么英語基礎,教起來很難,但是卻沒有那種令人心悸的第六感。 六年級的孩子們則可能是因為距離逃離這座學校的日期很近了,想法多的出奇,常常問的江聲一個措手不及。 以至于江聲不得不感慨,幸虧是任教的是小學,不然他的英語水平還真混不過去。 熬過漫長的上午,就到了中午吃飯時間。 好在江聲預想中的饅頭配咸菜的情況沒有出現,大家都是拿著飯盒到食堂排隊等著拿固定餐。江聲排在秦爭前面,和他小聲講述了一下自己一上午曲折的心路歷程。 結果秦爭說他更慘,講一篇課文得停下來給小朋友注半天拼音。還得解釋成語,可難倒他這個前任理科男了。 江聲失笑,連帶著郁悶的心情都沒有那么濃烈了。 只是秦爭雖然把江聲逗笑了,但自己的內心卻還是懸著。 就像江聲說的,這個地方真的邪門。明明每一個孩子看起來都是陽光燦爛的樣子,最多有幾個不愛說話的悶葫蘆。 他們有好好的桌椅可以坐,有書本可以看,也有葷素搭配的飯菜可以吃。但是一踏進那些教室,秦爭還是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那種心被隨時隨地揪著的感覺,太壓抑了。就像是他摔在泥潭,卻有手從沼澤里伸出來妄圖把他拽下去,而他除了掙扎之外無計可施。 秦爭看著后面還有心情嘻嘻哈哈的玩家,不知道他和江聲這份反常究竟是好還是壞。只知道江聲現在已經夠不好受的了,他不能再向他傳達負能量了。 江聲和秦爭他們在所謂的教師辦公室里吃完了午飯。他們中的多數人似乎都把這個游戲當作了普通體驗本,竟然還有心情聊起家常。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某個jiejie在給自己的meimei介紹的對象的時候居然越過了秦爭而直指江聲。江聲一愣,以自己還沒打算結婚婉拒了。 結果那個jiejie還不依不饒的,說即使不結婚也可以談談的嘛。 如果說江聲的神經在上午還是一般緊繃的話,那么現在應該是在那個jiejie熱情的態(tài)度中緊繃到了極點。 江聲咽下一口礦泉水,裝作被說動了的樣子,垂著眼睛,神情自然地問她:“jiejie,你meimei叫什么名字啊?今天多大啦?” 秦爭皺眉。那個jiejie合不攏嘴地笑:“我meimei叫何心,特別漂亮。今年剛從一本師范畢業(yè),留在z市就業(yè)了,也算和你是一個地兒的人,等你今年支教時間滿了,就可以和她處處看?!?/br> 聽到她的這番話,原本和她聊得熱絡的那些人也都噤聲了。 因為上午和她聊過的人明顯記得她自己不姓何。就算meimei是異姓,江聲這個從z市來這兒支教的身份也明顯是游戲設定的一部分。 很明顯,她已經分不清現實和游戲了。 之前那些還在嘻嘻哈哈的人都感覺自己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們在想,如果江聲剛才沒有問這個問題,而是打著哈哈糊弄過去了,那他們是不是永遠不會意識到這件事。瞬間看向江聲的目光都有些變了,沉重中帶著點感激。 那個女人像是覺得有些奇怪,怎么大家突然間都不說話了。于是問江聲:“你不會是嫌棄我meimei吧?她真的長得特別漂亮……” 江聲想起來她是一個本地土著,不敢再應她的話,生怕她一個高興就把他帶回家里去見家長。到時候還能不能再從她家的門口出來就是個大問題了。 被問得煩了,江聲只好回答:“我今年支教完之后要去s市發(fā)展,和你meimei就不是同城了?!蹦莻€女人臉上的表情淡下來,突然顯得有些可怖。 眾人瞬間覺得手里的飯菜都不香了,匆匆扒拉兩口,就紛紛找借口提前離席了。江聲和秦爭也混在其中。 出了大門,大家才感覺喘得上氣了。一個男孩走過來,和江聲搭話。江聲認出他是那個發(fā)表舔狗言論的青年,一個看著挺直爽女孩兒在擱他邊上站著。 江聲剛想回一句什么,身后的鐵門卻突然合上。就在一個晴朗無風的午后。 而那扇生銹的鐵門關上的軌跡距離江聲不過毫厘。眾人又皆是一驚。 那個青年夸張地驚呼:“這是被游戲同化成npc之后要殺人滅口啊?!?/br> 江聲看著自己被刮破了一點邊角的衣服,覺得自己大概明白系統說的“不要多管閑事”是什么意思了。可他剛才真的只是想自保。 而且比起殺人滅口這個嚴重性,這種行為更像是□□裸警告。 可惜那些玩家卻基本認定是江聲點醒了他們,對待他的態(tài)度比剛來的時候熱情了一些。 尤其是那個青年,拽著江聲邊走邊自我介紹:“我叫林序,來這個游戲快一年了吧,也算見過點世面了,可惜還是沒辦法抵擋游戲的陰招。每回都只能指望著大佬帶帶我?!?/br> 他又指一邊上的那個女孩:“這是王寶兒,進游戲也大半年了,可就是玩不通透,每回兒跟個傻子似的,一點兒心眼都沒有。遇見個人就掏心掏肺的。大概得怪她爸給她取的這個破名兒?!?/br> 表情似乎有些嫌棄,說的話卻是損中帶著點保護的意味。而王寶兒聞言則用胳膊給了他一拐,大概是典型的歡喜冤家。 江聲瞥他一眼,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大佬。但還是出于禮貌進行了自我介紹:“徐漾,不是大佬。剛進游戲兩個月。” 然后就看見林序把眼睛都瞪圓了,連帶著王寶兒都有些詫異。 林序張大了嘴:“我看你面無表情地這么淡定,而且頭腦清醒,一點都沒被游戲影響的樣子,還以為你起碼得是半個職業(yè)玩家。要么再不濟也得是個玩了四五年的資深玩家……” 江聲瞄一眼跟在身后的真.六年玩家,不說話。但是林序話里的“玩”這個字眼卻讓他下意識地覺得有些不舒服。 他想,清醒嗎?如果非得說出點原因的話,大概就是江聲明確地知道自己不屬于這個世界。而且這個學校里的每個角落和每個人都讓他覺得不舒服,實在是無法生出一份歸屬感。 江聲總能在他們狀似不經意的一瞥中讀出點別的什么東西,頗有種狂人來任教了的錯覺。 他不想再談這件事,拉一下秦爭的手腕,以下午還有課為由先走了。林序沒有挽留,就那樣站在原地,眼里卻閃爍著晦澀不明的光芒。 就像是一只隨時準備跳出來捕獵的花豹。 可惜江聲走得瀟灑,沒有回頭,也就錯過了這一幕。只不過他那異常靈敏的第六感在某種程度已經對林序的怪異有所意識。 秦爭則全程就是被江聲拽著走,沒有反抗,只是默默地跟著。 可惜這個學校連廁所隔間都是用磚塊累積的,沒有門。不然,江聲大概在此刻會急需他的一個擁抱。 在兩個人繞著走了很長一段路之后,江聲才停下來。他順著眉眼,說:“我現在有點不安,可是卻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不安些什么?!?/br> 秦爭最后還是給了江聲一個結實的擁抱。 墻角瘦弱的孩子在咧著嘴角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