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聲最后還是和秦爭一起出了門，倒不是什么突然爆發(fā)的善意作祟，只是單純地覺得不能坐以待斃罷了。

    畢竟剛才電視里報道的那些強行入室的暴徒已經(jīng)證明了家里蹲并不是一個絕對安全的選擇。如果可以，他還是希望那些玩家能夠平平安安地出去，走上各自意義上的人生巔峰。

    江聲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個玩家已經(jīng)離開了醫(yī)院，又去了哪里。最后還是決定回到那個充滿疑團的醫(yī)院去，如果可以順便拯救幾個玩家的話當然也聊勝于無。

    但是不能坐以待斃是一回事，去送死又是一回事。

    江聲坐在副駕上，確認醫(yī)院里的那些暴動分子已經(jīng)基本被出動的武警制服了，才拉著秦爭姍姍下車。兩個人步行在充斥著刺鼻的消毒水味的走廊里。

    “回憶過去其實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江聲冷不丁地開口，視線停留在某個微笑著的老人身上，“尤其是在這個充滿虛假記憶的世界里回憶過去?！?/br>
    那個老人的身上有著幾道很深的刀傷，他爬滿了皺紋的手正搭在旁邊一個哭哭啼啼的女孩子身上，正在好聲好氣地反過來安慰她別哭鼻子。臉上流露出的是一副幸好的笑容。

    江聲還記得那個老人第一天和他說的那些話。那時的他尚且清醒，明晰地知道自己不屬于這個陌生的世界，卻說：“人老了，在現(xiàn)實就不中用了。在這里，或許反而還有些價值。”

    在他的描述里，大概是頂天立地的爸爸逐漸變老了，被快速改變的時代砍去了枝丫，最后只剩下了一方矮矮的木樁，仿佛又成為了一個無知的孩子。

    他聽別人說在網(wǎng)上買東西省錢，于是也想效法，最后摸索了半天也是白費力氣，對著手里子女送的那個電子產(chǎn)品無計可施。甚至連原本最簡單的打電話都反復學了好幾遍。

    大概是人老了之后就會逐漸變得可憐，他只能換一種方法和世界相處，學著去適應年輕人的生活模式。卻再怎么努力也跟不上子女和那些孫子輩孩子的審美了。

    送出去的禮物被塵封在了儲物室的角落，甚至是小區(qū)樓下的垃圾桶。他終于還是承認自己被時代淘汰了。只是來到了這個世界，他存在的價值似乎又被重啟了。

    江聲看著他臉上欣慰的表情，一瞬間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入戲太深還是覺得這樣就挺好。

    那個流著眼淚的女孩讓他枕著床頭靠著，在掖好了被角之后匆匆跑出去找醫(yī)生了。

    她路過江聲的時候像一陣春天的風，以至于江聲走近那個老人，勸他“只要撐過這剩下的五天游戲就結(jié)束了”的時候心情還有些復雜。

    病床上的老人笑著說：“謝謝你，但是我決定留在這里了?！比缓鬀_他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不要告訴別人我曾經(jīng)不屬于這里好嗎？就把那當作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秘密?！?/br>
    江聲看著從他的眼尾延伸出去的皺紋，突然感覺嗓子有些堵。他啞著嗓子問：“那你在現(xiàn)實里的家人呢？”那個老人回答：“系統(tǒng)會替我圓這份自私的不是嗎？”眼眶里卻有些紅了。

    江聲沉默著點頭，轉(zhuǎn)身走了，決定尊重他的選擇。他直直撞上了秦爭的目光。后者一直站在門口安靜地等他，這件事算是給了江聲一點小小的慰藉。

    “走吧，殺去那個醫(yī)生的辦公室問問?！苯曊f。秦爭揉了一下他的頭發(fā)，算是寬慰。

    一路走過去，暢通無阻。如果沒有走廊兩側(cè)被武警擒著雙手，臉貼著冰冷的墻面，但是還沒忘了氣勢洶洶地瞪著眼睛、拿頭頂看人的□□分子的話，大概會讓人覺得更順心一點。

    江聲和秦爭視若無睹，一前一后推開半闔著的門，邁進了腦科醫(yī)生們的臨時辦公室。

    江聲的那個主治醫(yī)生還記得他，迎上來，臉上堆著笑，問他的記憶現(xiàn)在恢復的怎么樣。

    江聲轉(zhuǎn)了一圈眼珠子，立馬開始飆戲：“我很感謝你的好意。但是我其實早就對這個世界沒什么依戀了，所以即使你把我留在這個世界上也沒什么意義，不如成全他們那些情侶?！?/br>
    那個醫(yī)生摸了一下鼻尖，干笑著，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毕胍仓?，他是不會公然承認自己的那些行徑的。

    江聲裝作不深究的樣子，又裝模作樣地道了一聲謝，最后把話題拉到秦爭身上，說：“我這個朋友昨天在另一個醫(yī)生那做了手術(shù)，結(jié)果醒來之后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br>
    江聲用小指勾一下秦爭的掌心，秦爭會意，站的筆直，神情冷漠地似乎連一個眼神也吝于賞給他。那個醫(yī)生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說：“張醫(yī)生大概去時做手術(shù)了，你們可以在這等一下?！?/br>
    說完，狀若無意地補充道：“這種現(xiàn)代科技嘛，畢竟是新鮮事物，不管社會上怎么宣傳，總會有點副作用之類的，算是正常。”

    江聲舔了一下唇瓣，給它染上了一層艷色。他想，魚兒咬鉤了。

    他絞著手指，問：“那他還會恢復嗎？”那個醫(yī)生尷尬地笑笑，說：“這個說不準，我也不好保證。但是凡事總有可能性，像你不就恢復記憶了嘛。”

    江聲點頭。其實前面的都只是客套話罷了，接下來才是他要切入的主題。他抬眼，問那個醫(yī)生：“這種手術(shù)難道要一直持續(xù)下去嗎？”

    那個醫(yī)生一怔，問：“什么？”

    江聲看著他，一步步地誘導：“這種手術(shù)根本沒有外界說的那么好不是嗎？為什么不告訴大眾呢？為什么還任由他們前仆后繼地來做這種不理智的事？”

    他苦笑一聲，說：“這種事沒有這么容易的?！?/br>
    他似乎還想再說點什么，但是被門外的一聲清咳聲打斷了。那人旁邊的一個護士邁著小步過來說有急診病人找，他恍然回過神來，說了一句“失陪”之后離開了。

    江聲對于對話突然被打斷了也不惱。他瞥一眼門口站著的自帶權(quán)威的人，沒吭聲，等待著他主動拋來橄欖枝。

    果然，他作出一個“請”的姿勢：“江先生，或許您有空去我的辦公室聊聊？”

    江聲暗自挑眉，但明面上還是退一步，說：“不了。我本來就只是來問問我朋友這是什么情況，既然給他做手術(shù)的醫(yī)生忙著，我們就先走了，下次再來?！?/br>
    江聲輕拽一下秦爭，做出一副要走的樣子。臨近門口，被那人伸手攔了一下。

    他自我介紹道：“您好，我是這家醫(yī)院的院長，趙其。”他說，“剛才聽您說話的意思，似乎對現(xiàn)代的科技發(fā)展狀況也很不滿意，既然是志同道合，不如聊聊？”

    那些引起躁亂的暴力青年大部分已經(jīng)被警察帶著手銬拘留走了，只剩下各個病房里偶爾響起的低低的□□聲和他們身上或多或少的傷口。

    江聲福至心靈地說：“是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膯?？”秦爭在一旁暗自皺眉?/br>
    趙其大聲地笑了兩下，示意江聲去辦公室聊。江聲沒有再推辭，拽著秦爭的袖口跟著走。趙其的實現(xiàn)在那交匯處停留了幾秒，又迅速移開了，沒有多問。

    辦公室的門被闔上，趙其招呼著兩個人在沙發(fā)上坐，讓助手給兩人倒了茶。

    但秦爭出于謹慎，略微品一下就放下了。江聲算是給他面子小酌了一口，只是窄杯里的水線卻沒下降多少。

    趙其也不在意，給自己也倒了一杯，一口下去喝了大半。隨即開門見山地說：“我也不想多繞彎子，我就明說我對現(xiàn)代科技的不滿了。而您和艾公子也算是熟人了，所以想借你問問他對現(xiàn)代科技是什么態(tài)度?！?/br>
    江聲消化了一下他的這番話，不答，反問他：“這兩天來醫(yī)院搗亂的那些人是院長你放進來的嗎？”他問這話的時候眼睛緊盯著趙其。

    趙其笑著看他，承認：“是。但是我沒有讓任何人受到致命的傷害。比起其他公共場所那些死傷慘重的情況應該算是好的了。其中也算有我配合他們行動的功勞。”

    江聲挑眉，說：“到底是是真的為了保護那些病人的安全，還是只是留他們?nèi)バ麚P這所醫(yī)院的相對安全性以及作反對科技的代言人，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有你自己知道?！?/br>
    趙其嗤笑一聲：“醫(yī)院的名譽嗎？我早就不在乎了?！?/br>
    他問：“或許你見過之前科技還沒這么變異的時候嗎？如果你見過那種美好的場景，你就會知道現(xiàn)在這種金錢至上、物欲橫流的社會是多么令人作惡?！?/br>
    他說：“可惜你永遠不會知道，那些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隨著時間流逝被毀滅了，是一件多么令人痛心的事。”

    “在這個時代，人的一生太長，長到很難一生只愛一個人，多數(shù)時候只是選擇了那個時間段最愛的那一個?！?/br>
    他看著江聲，大概以為戳到了他的軟肋，有些運籌帷幄地問：“難道你不會覺得不安嗎？如果有一天他換了個年輕皮囊就變心了，那時候你又該怎么辦？”

    江聲聽著他那惡魔般的低語，笑了：“我只會覺得來日方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