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澄光進門時，秦鋆瓊正伏案寫字，瓊姨坐在一旁織圍巾，預計到十月底，大家就可以人手一條了。

    “晚上好，瓊姨?！?/br>
    “澄光來啦？——是寶貝澄光來了?！杯傄谭谇劁]瓊的耳畔說。

    秦鋆瓊馬上轉(zhuǎn)過頭來，迫不及待地笑了：“澄光來了。”

    “mama！”

    “我留你們母女講講話，我去燒壺水?！?/br>
    “好?！?/br>
    瓊姨提著毛線籃子出去了，秋澄光搬了塊椅子坐到母親身旁，看了看紙上寫著的幾個字，她不禁笑起來：“老是寫‘光’、‘光’、‘光’，看久了這個字不會變樣嗎？”

    “不會，我愛寫‘光’?！鼻劁]瓊溫柔地笑，深情的目光望著秋澄光，須臾，她的眉間顯出幾分焦灼和擔憂，“為什么看上去這么累？”

    “可能是——昨晚沒睡好？”她拖長了上揚的尾音說，故意甜兮兮地笑起來。

    “為什么呢？”

    “因為——睡不著？”

    秦鋆瓊想了想，又問：“為什么呢？”

    “哎呀，mama！你今天怎么這么多為什么呢？！”

    “我想知道，你為什么失眠嘛。”

    秋澄光逃避地往四周環(huán)顧，卻禁不住mama將她的臉扳正。秦鋆瓊了然于心地望著她，倔強地又問：“為什么呢？”

    “吶，mama，你記不記得——‘他’呀？”她壓低了聲音問，像怕人偷聽了去似的。

    “他？”

    “于璞哥哥?！鼻锍喂獾哪樇t一陣白一陣，卻還是堅定地說出這四個字。然而，看見mama的神情由疑惑轉(zhuǎn)為思索再轉(zhuǎn)為微笑，她不由得舉起雙臂擋住自己的臉，嘟噥道，“沒錯啦，就是之前分手那個。我不該這么叫了，可我不知道該怎么跟你描述他。”

    “我記得。你知道，跟你有關的事情我都能盡量記住。”秦鋆瓊捏了捏她細細軟軟的手，“他怎么了？”

    “他現(xiàn)在，要跟我住在同一棟房子里了?！?/br>
    “為什么呢？”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他是溫醒阿姨的侄子。不過，他為什么會在這里，我也不知道。”

    “我的澄光很苦惱嗎？”

    “嗯。我還沒跟他正經(jīng)地講過一句話。我不知道該怎么跟他講話?！?/br>
    “想跟他講話嗎？”

    “我不知道……”

    秦鋆瓊?cè)岷偷匦χ?。她的眼窩比一般人都來得深，這使得她的眼神也比一般人來得更深沉。秋澄光沒能遺傳到mama這一基因，因此每每被母親這么溫柔地注視著，她都忍不住想鉆進她的懷中。

    她傾身抱住mama的腰，把臉倚靠在她的肩頭，極盡依賴地喃喃道：“mama，我好想你。我好想跟你一起住。好想把什么話都跟你講?！?/br>
    “mama也想寶貝，但mama要留在這個地方，才能不給你添麻煩?！鼻劁]瓊撫著她的頭發(fā)安慰著。

    “是不是因為我什么都沒有？”

    “誰說你什么都沒有？你有我，是不是？”

    “嗯?！?/br>
    “我端了兩杯熱牛奶上來，”瓊姨在外叩門，“我端進來咯？”

    “進來吧！”

    秋澄光還維持著依賴母親的姿勢，像只藏在mama的口袋里不愿出來的袋鼠，惹得瓊姨忍不住又心疼又好笑。

    “乖乖，讓你mama喝一杯牛奶，你也喝一杯?！杯傄堂嗣念^發(fā)，“還有一些松塔酥，趕緊和牛奶一起吃了，瞧把你給瘦的?！?/br>
    “這段時間真的瘦了很多哦？”秦鋆瓊握著秋澄光的手腕，詢問的目光看向瓊姨。

    “就是啊，有空要常來，瓊姨給你燉些補湯，想吃什么提前跟瓊姨說，瓊姨現(xiàn)在啊，可是也會用微信的人咯！”

    秋澄光忍不住笑起來：“是啊瓊姨，微信真是方便，以后聯(lián)系你我都不用發(fā)短信了，就是您要記得看手機呀！”

    秦鋆瓊也笑：“微信是什么……前幾天剛告訴我，我又忘記了。”

    *

    離開濟慈院之前，秋澄光路過院長辦公室。照樣是從綠樹叢中的那扇百葉窗中，她看見許恭昶坐在辦公室里泡茶，和院長正聊著什么。

    她匆匆瞥了一眼，以為只是一瞬間的留意一定不會引起注意，哪知許恭昶還是看了過來。他注視著她，就像跟老朋友見面一樣，自然地點頭問候。

    院子的門吱呀一聲打開，又緩緩闔上，屋檐下的燈光逐漸在背后遠去。走進清冷而孤獨的路燈之下，秋澄光原先筆挺的雙肩不自覺地頹了下來，似卸下一身的疲憊。

    她拎著帆布包大搖大擺地走在街道上，清冷的街道沒有來往行人，卻有小孩子玩耍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如果說你是夏夜的螢火，孩子們?yōu)槟愠?。?/br>
    她忍不住輕哼出來。

    “那么我只想要畫你的手。”

    她的心不禁溢滿了安寧，對著無人的街道，也兀自揚起唇角燦爛地笑起來。

    在幾米開外的路燈下，停著一輛白色轎車，似乎有一個人倚在車旁。

    秋澄光歷來害怕從陌生人面前經(jīng)過，在她看來，有種堂而皇之地被人觀察的不安。于是，她畫著弧線慢慢地向外繞，繞過街道中央的施工縫，逐漸往街道另一側(cè)偏離。

    離那輛車的橫向距離越遠，縱向距離就越近，她的心忽然嗵嗵跳得飛快。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就在她小心著意地劃著弧線的同時，一直倚在車門旁的人也慢慢地走了過來。

    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那人也快步跟了過來。秋澄光嚇得冷汗都冒出來了，握緊拳頭拔腿就跑，卻被那人三步并作兩步跨上前來攔住了去路。

    她撞上了他的手臂，差點將他撞翻在地。

    他對這點疼倒是沒發(fā)出什么聲音，只是扶了下她的肩膀，安撫道：“是我?！?/br>
    秋澄光有些驚訝。

    *

    上了副駕駛座之后，接到溫醒打來的電話，秋澄光聽著那一頭熱情洋溢的問話，從耳根子紅到全身，說話都結(jié)結(jié)巴巴：“阿、阿姨，我沒事啊，我之前也——啊，他啊，他來接我了——好、好的，我們回來了?！?/br>
    掛掉電話之后，她像一只被烤熟的小龍蝦，坐在那里目不轉(zhuǎn)睛、暗自吐氣。歸于璞不動聲色地啟動車輛，調(diào)整了一下后視鏡，問道：“餓不餓？”

    秋澄光猶豫了兩秒鐘，點了點頭：“嗯?！?/br>
    “想吃什么？”

    “回去自己煮?！?/br>
    “好?！?/br>
    車窗降下，夏夜的風涌入車廂，帶來涼意的同時，也打破了沉寂與坐立不安。在紅綠燈前停下后，歸于璞打開音樂，秋澄光望著窗外，聽到前奏的一瞬間，眼睛被風吹得有些難受。

    如果說

    你是海上的煙火

    我是浪花的泡沫

    某一刻

    你的光照亮了我

    如果說

    你是遙遠的星河

    耀眼得讓人想哭

    我是追逐著你的眼眸

    總在孤單時候眺望夜空

    ……

    她不敢抬手去揉眼睛，內(nèi)心總有一股倔強在作祟。而就在她閉緊了雙眼，刻意將臉頰向外掩藏時，他切歌了。

    歌曲一首接一首地切個沒完，直到一段廣場舞曲響起，秋澄光破涕為笑，笑出了聲，他才松了口氣，像勉強掩蓋住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一般，羞得有些坐不住。

    他看了她一眼，輕咳一聲：“櫚檐下載的。”

    “真好玩?！?/br>
    “她喜歡搞這些。”

    沉默半天，她鼓著腮幫子，“嗯”了一聲。

    *

    車輛緩緩地停在別墅前的街道上，清冷的月光照射著院子里一株洋槐樹。

    屋檐下亮著一盞燈，屋內(nèi)一片黢黑。秋澄光摸了摸背包，忽然蹦出一句：“我沒帶鑰匙。”

    歸于璞冷靜地看向她：“我沒鑰匙?！?/br>
    “阿姨說沒說什么時候回來？”

    “沒跟我說?！?/br>
    “也沒跟我說?！彼吭诖皯羯系驼Z，刻意背對著他。

    空氣安靜得幾乎叫人窒息，風吹過她的耳畔，吹動耳廓后面細膩的發(fā)絲輕輕地飄動。歸于璞安靜地望著她。

    秋澄光把腦袋探出窗外看了看，自言自語道：“嗯，天氣不錯，我下車遛遛。”于是，打開車門下了車。

    歸于璞又在車內(nèi)坐了一會兒，跟著下車了。“砰”地一聲，他刻意將車門關得大聲一些，好似在提醒她：“我也下來了。”

    秋澄光站在院子圍墻外的一簇綠葉下，看見他走過來，她不自在地原地晃來晃去，為要表現(xiàn)出自在的模樣。

    歸于璞雙手插兜，有一步?jīng)]一步，看似漫不經(jīng)心地走了過去。他的心不可以不說是懸在嗓子眼里，他甚至有些如鯁在喉的沉悶感。

    走近了，他深吸口氣，鼻子有些發(fā)酸。秋澄光瞥了他一眼，隨即一邊玩手機一邊旋踵背過身去。

    是以，歸于璞靠到車門上，一言不發(fā)地望著別墅那一道道白色窗欞。只是，余光里總是她。

    時間過得很慢，秋澄光不斷地點開美團外賣的支付頁面，又不斷地退出?？粗A計送達時間緩慢地一分鐘一分鐘地變化，她的心煎熬極了。

    忽然，她鼓足勇氣旋過身去。歸于璞立即看了過來。

    “誒，你餓不餓？”

    “有點?！?/br>
    “要不要點外賣？”

    “好?！?/br>
    “吃啥？”

    “你想吃什么？”他從口袋掏出手機。

    “我這邊已經(jīng)決定好了，”秋澄光觸了觸屏幕，“我想點包子，你呢？”

    “我也一樣。”

    “你還沒問我吃什么包子呢?！彼⌒÷暤剜止?。

    歸于璞不經(jīng)意地彎了彎唇：“你吃什么包子？”

    “我吃叉燒包，還有流沙包，還有飯團，你呢？”她看著訂單，念著食物，不自覺也笑了。

    “和你一樣?！?/br>
    “那就兩份哦，預計半小時后送達?！?/br>
    “嗯?！?/br>
    點完外賣之后，秋澄光收起手機，抱著手臂來回轉(zhuǎn)悠。過了一會兒，歸于璞看著她，問道：“多少錢？”

    她停住腳步：“什么？”

    “剛才的包子，多少錢？”

    “我看看啊，”她摸出手機，“一共是23.5，除以2的話是11.75——不過，你不用轉(zhuǎn)給我啦?！?/br>
    他還是打開了微信。

    秋澄光不禁遠遠地望了眼他的屏幕。

    “是之前加的那個嗎？”她盡量問得無所謂，卻不知道自己表現(xiàn)得非常艱難。

    “嗯。”

    “那、那你……”

    歸于璞看著她。

    秋澄光欲言又止地搖了下頭：“沒什么。你換號碼啦？”

    “嗯?！?/br>
    “哦?！?/br>
    “不過，不是因為……”歸于璞忽然想解釋什么，離了倚靠的車門，慢慢站直身。

    秋澄光搓搓臉頰，眼眶有些微紅。她驀地笑了一下，想說點什么緩和氣氛，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時。忽然這時候，身后傳來“滴滴”兩聲喇叭。

    “嘿，澄光！”